或許是最近鍛煉的多,葉有雷開車的技術越來越好。
不急不緩。
讓林軒坐着十分舒服。
他看了一眼時間,發現已經到了晚上九點多:“聽雨,這麽晚了你帶我去那邊,現在還有人在嗎?”
葉聽雨點點頭:“都在,他們雖然不是病人,但他們是病人家屬。對于他們來說是沒有時間觀念的,一年四季無論刮風下雨,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
一句話,道盡了辛酸。
“嗯。”
林軒點點頭。
差不多一個小時後。
他們終于來到了魔都第一人民醫院,不過葉有雷并沒有停車,而是繼續向前行走了幾百米來到了醫院後面一處相對偏僻的巷子外。
葉有雷将車停好後,林軒便稍稍作了一番僞裝,才走下了車。
葉聽雨輕輕挽着他的胳膊,朝着巷子裏面走去。
巷子有些雜亂,燈光昏黃。
不過卻一直有着人匆匆忙忙來往,讓巷子變得十分繁忙。來去的人手裏基本上都提着各式各樣的保溫飯盒、打包盒等,大家臉上布滿了疲憊和木然,沒有半點笑容。
“這些人?”
林軒看着匆忙經過他身邊的人影,忽然覺得一顆心變得有些沉重。
因爲他能夠看出來,這些人的眼神裏沒有光,沒有任何神采。雖然行色匆匆,可無論是身形還是腳步都宛若機械依然,透露出呆滞和僵硬。
林軒沒有說話,而是跟着葉聽雨繼續前進。
很快。
來到了巷子的盡頭。
一轉身。
唰!
嘈雜的聲音登時灌入耳朵。
“劉家大娘,借我點油。”
“趙大哥,今天我這裏多煲了點雞湯,給你小孩喝吧,補身體。”
“老胡,還有鹽嗎?”
“各位各位,我今天去了一趟菜市場,拉回來不少青菜,雖然有些蔫了,但絕對新鮮,大家要的就自己來拿哈。”
“今天碰到一個好心的水果商,他那裏有一批積壓的蘋果賣不出去,送了兩箱給我。你們自己過來拿哈。”
“……”
定睛望去,映入他眼前的赫然是一個大約二十多平米的露天區域,裏面有着二十多個個竈頭,每一個竈頭都燃燒着。
數十個人正擠在這個狹窄悶熱的地方,或炒着菜、或炖着湯。當這些湯菜弄好後,大家就會小心翼翼将它們放到保溫飯盒裏,然後匆匆忙忙拎着它們離開了這裏。後面正在排隊的人馬上沖了上去,連忙開始煮着飯菜。
“這裏是?”
林軒心中隐隐有些猜測,可還是看向葉聽雨。
葉聽雨輕聲道:“這裏都是那些特殊病人的家屬,他們的親人長期在醫院裏躺着,平時需要吃喝補身體。可這附近的房子出租全都是天價,他們這些人不要說沒錢,哪怕是之前家境小康的人,如今也根本無法住得起出租房。沒有出租房就沒辦法煮飯菜,于是就有愛心人士給他們提供了這麽一個臨時煮飯菜的地方。”
林軒明白了。
他忽然問道:“那他們不住出租房,做菜又是擠在這裏做。平時他們睡覺在哪裏?”
葉聽雨還沒有說話。
旁邊一名五十多歲的大爺聽了苦笑一聲:“還能睡哪裏?基本不會睡,平時熬不住了就在醫院走廊上躺一會兒。”
“不睡?”
林軒一愣,看向旁邊大爺。
這一看,他心猛跳了一下。隻見這位大爺雙眼深深凹了下去,看得極爲滲人。全身上下瘦的跟皮包骨似的,似乎隻有一口氣在強撐着。大爺手裏提着一個袋子,袋子裏是一塊雞骨,幾個闆栗,正在排隊等着煲湯。
他深吸一口氣,出聲問道:“大爺,您有親人也在醫院?”
大爺點點頭:“兒子。”
林軒問道:“您這是做飯?”
大爺道:“煲湯,我兒子最近透析太頻繁導緻胃口不好,給他煲個闆栗雞湯開開胃。”
林軒問道:“他的病是?”
大爺似乎早已經習慣這個問題,并沒有什麽忌諱,開口說道:“尿毒症,已經十年了,目前隻能依靠透析活着。這十年,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醫院病床上度過的。至于你剛剛說的睡覺問題,我們哪有錢出去租房?醫院走廊能有地方睡就不錯了。”
林軒繼續問道:“那……這病醫療費貴嗎?”
大爺眼裏有着黯然:“什麽病不貴?這個病每年花費要五六萬左右。我一年種地收入才幾千塊。這些年我将家裏能賣的都買了,能借的親戚都借光了,還欠下了二三十萬的債。現在我那些親戚朋友是見到我就跑,生怕我找他們借錢。你知道我爲什麽這麽瘦嗎?”
他停頓了一下。
繼續道:“賣血賣的。最開始我身體還行,賣一次血能夠拿到三四百塊。可現在我身體不行了,賣血都沒人敢抽。但不抽又不行,我兒子要這個錢活命呐,所以我跪下求過抽血的人員,跟他們磕過頭,但都沒用。
但我又不能眼睜睜看着我兒子死去,所以我想盡了各種撈錢的辦法,可依然杯水車薪。我已經欠醫院半年的費用了。醫院那邊下了通牒,再不交錢他們就會停下一切救治。”
林軒問道:“那……萬一醫院停止了透析,您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
大爺搖搖頭,開口道:“拉回家等死呗,還能賴在醫院不成?”
說話的時候,他眼裏透露出無奈以及一縷深深的絕望。
拉回家等死。
這對于一個父親來說,無異于最最不願面對的事實。
“這……”
林軒陷入沉默。
大爺很快又露出笑容:“其實我還算好的,畢竟我兒子哪怕再救治醫生說也沒幾年活頭了,死了倒是沒什麽遺憾,十年了,他拖着也遭罪。我也早就看開了,他這樣天天躺在病床上受折磨,還不如早點解脫。你看到那位大媽沒?”
順着大爺手指的方向。
林軒看到了一名頭發斑白大約六十來歲的女子,女子正在剁着半隻雞。
大爺歎氣道:“其實她才四十多歲,唯一的兒子去年得了慢性白血病。這個病說好也不好,說壞也不壞。
爲何說不壞?因爲現在這種病已經研制出了效果很好的治療藥物,隻要長期服用就能夠克制病情。
爲何說不好?因爲治療它病的藥物太貴了,一盒四萬,一個月一盒,一年就是将近五十萬。
五十萬啊……”
大爺苦笑。
“世界上普通家庭有幾個有五十萬的存款?别說普通人,連富貴人家都拖不起。這個女子在短短一年将自己房子、車子全都賣了給兒子治病,丈夫離婚,家庭破滅,親朋戚友全都形同路人。在上個月,她已經斷了經濟來源。再找不到錢的話,她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本來有救的兒子硬生生被病魔奪走生命。這讓做母親的她如何受得了?短短一個月,她蒼老了二十多歲,頭發都白了。
所以我才說我還算好的……
最怕的就是上天給了你希望,又讓你眼睜睜看着進入絕望。那種可以治療,卻因爲無錢救治而隻能看着自己親人被病魔吞噬的痛,誰都無法承受。”
大爺說話的時候,帶着一絲不屬于農村人的語氣感慨,顯然是長期停留在大城市裏,沾染了一些城市人的風格。
林軒問道:“大爺,這裏的人,全都是家人有重病在醫院的嗎?”
“基本都是。”
大爺開口,“你看那人,他女兒才四歲,先天性心髒病。那人,他爸肺癌,聽說拖不了幾天了。那人,他老婆,耐藥性結核病。那人……那人……”
大爺如數家珍,對一個個人都熟悉的很。
顯然這些人來這個地方都有了一些日子。
大爺歎氣:“其實每天能夠看到他們還好。許多時候,一些人第一天還好好的在做飯菜,第二天就突然不見了,連家當都沒收拾。一些人飯菜才做了一半,接到一個電話後就從未來過這裏。其實大家都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我們也隻能看着。無能爲力……”
林軒沉默不語。
大爺又打量了一眼兩人,忽然靠近林軒低聲道:“小夥子,你是聽别人說到這個地方,然後過來送想送善心的嗎?”
“額……”
林軒心中微跳,不知道大爺爲何突然這麽說。
大爺眼神變得嚴肅,聲音再次放低:“你不必提防我,其實基本上每天都有不少你們這樣的人來這裏。他們都是好心人,不過我提醒你,你們來這裏可以送水果、蔬菜、補品等任何東西,千萬别送錢。記住了哈,千萬别送錢。”
“爲什麽?”
林軒臉上露出詫異。
這些人最缺的不就是錢嗎?怎麽眼前的大爺還說千萬不要讓他們送錢?
“嘿!”
大爺笑笑,指着前面一個空出來的竈位:“我去煲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