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師父有事情忙,不經常在宗門,你平素要抓緊時間修行,不可懈怠放松,有不明白的可以問我,也可向張玄燕他們請教,不要将疑問藏起來。”
山長與下課的錢璟走在山下石子路上,言語溫和,諄諄教導。
錢璟規規矩矩跟着,細聲道:“多謝山長教誨。”
她是土行資質,到仙靈觀後按山長要求放棄了以前的功法,換修道觀的《厚土周山還丹術》,沒有晉級化炁之前,更換功法沒甚妨礙。
山長這位老師兄對她太關照了,三天兩頭找她談話,讓她有些不自在。
玄燕姐姐不會笑話她,水姐姐總是拿她打趣。
“想家嗎?”
“有點。”
“你家裏還有什麽人?”
“有爹娘、家兄、家姐和弟兒。”
“嗯,伱爹娘不容易。你這段時間多溫習經文,明年開春帶你去縣城考核成爲譜牒道士,再考核登記‘散人’身份,今後每月都有十兩銀子俸祿領取,你可以寄些銀子給家裏。”
山長指點迷津,道觀的弟子除了個别出身富裕,大部分都是寒家子。
錢璟早已經從玄燕姐姐和水姐姐口中知道此事,而且道觀不扣弟子俸祿,拱手感謝,心裏頭合計是每月寄九兩還是八兩銀子回家,讓爹娘不用沒日沒夜操勞。
兩人一問一答聊着,前面快步走來清爽利落的水清如。
“山長,好巧哦,給山長請安!”
“巧你個頭,哪天不見過十回八回,說吧,你有什麽事情找我?”
山長臉上挂一絲笑意,這丫頭是他帶進山門,與他感情不一樣。
水清如呵呵笑着伸手去摸錢璟腦袋,被錢璟一扭身躲過去,山長面前,别鬧啊,水清如低聲問道:“山長,我是幫玄燕問問,如何成爲觀主的弟子?……或者如何成爲山長您的弟子?”
後面一句是她臨時加的,客氣一下嘛,要不讓山長尴尬啊。
山長盯着其實是自己想拜師的水丫頭,借口找得好蹩腳,問道:“聽樂子說過,觀主讓你們學‘九宮算術’,你學得怎麽樣了?”
水清如頓時變成了苦瓜臉,癟着嘴苦兮兮道:“太難了。樂子師兄忒懶,有大把空閑時間,甯願天天燒火做飯,也不研究九宮算術,要不學會了可以教教我,更過份的是他還把我推出來頂鍋,不義氣。”
山長闆起臉,道:“你這樣子還想拜觀主爲師?能有多難,比起當初你破境成爲先天難嗎?我看你就是怕吃苦,是不是安逸日子過舒服了,忘記從前吃的苦?”
“山長您冤枉人,我天天勤修苦練,麽閑過……呃,呃,山長您的意思是?”
水清如反應過來,眼睛發亮。
山長笑着颔首,孺子可教也,“你先完成觀主對你的考驗,還愁不能拜師?”
“懂了,懂了!多謝山長一言點醒夢中人,是我糊塗。”
水清如開心的一溜煙跑掉。
山長臉上重新恢複笑容,與錢璟聊幾句,突然擡頭往山門牌坊方向看去,迎上去拱手:“觀主回來了,見過朱道長!”
錢璟忙跟着有樣學樣行禮請安,在仙靈觀見多了世面,又拜了一個頂厲害的師父,相比以前,她身上多出一分從容,見到高手少了兩分畏懼。
張聞風站定對拱手還禮的朱浔道:“這位是土護法新收的徒弟,錢璟。”
上次朱浔來的時候,他已經介紹過山長是他二師兄。
對于親近人的感受,他從來不會忽視。
朱浔笑呵呵贊了幾句客套話,取出一枚護身玉符,當做禮物送給錢璟,能夠拜土堃爲師,本身就是一種大氣運。
見觀主點頭示意,錢璟雙手捧接禮物,恭謹禮貌道謝。
待觀主陪着客人走得遠了,山長傳音道:“朱道長是金丹境修士,他送你的護身符,祭煉後,你随身帶着,别弄丢了。”
錢璟再一次切身感受到作爲高手徒弟的不同,忙點頭應下。
張聞風請朱浔在西殿落坐,他去後山寶庫取了土堃留下的兩滴沉陰積善液,加上他手頭剩餘的四滴,裝到一個玉瓶裏封禁,返回山頂,與朱浔做了交割,文書契約拟定蓋印簽字,兩人各持一份。
朱浔得了寶物,耐着性子喝完一壺茶水,便告辭離去。
送走朱浔,張聞風在溪邊慢慢散步,道觀十六名弟子裏除了嚴靜,煉丹和醫師水準排第二的是崔仲賢,得提前将崔仲賢派遣去定西城,跟着嚴靜學一些醫師方面的技藝。
聽朱浔說,煉制珍貴的積善液靈丹,必須做足周全準備,輔藥購買,丹師練手等,開爐煉丹至少得明年二三月。
走去清正别院,與山長商議片刻,後續安排交給山長。
又詢問道觀與白猿部的生意如何,他得了解情況,再才與猿嘯聯系。
聽得觀主想要用寶物交換猿嘯手中多餘的沉陰積善液,山長呵呵笑道:“前些天,猿嘯還在托手下找我打聽,他需要十斤玄霖金液,請我幫他想想辦法,從其它宗門換取,我現在便與他聯系,聊聊生意。”
張聞風放心了,上杆子的不是買賣,山長做生意這塊越發精明。
前些日子,山長找關系購買到一顆普通朱木,種到靈果園子裏。
家裏有放心又細心的人打理,他是省心了。
他出門不打擾山長處理事情,到靈果園子尋到形單影隻的胡羌兒,告訴他過幾天新的梅花樹魍精将在道觀安家,讓他提前給梅花魍精準備好落腳地兒。
“太好了,感謝老爺!感謝老爺!”
胡羌兒一蹦三丈高,聽說幫他找了個比他年歲還小的女童魍精,差點沒喜瘋。
即使老爺給他找一個魍精老頭做伴,他都認了。
踩着木劍火急火燎飛走,他要去藏書院子翻找書籍,查一查梅花古樹喜歡什麽地方生長?有些古樹喜陽光充足,有些則喜歡背陰,不可一視同仁。
若是讓他知道楊水蘭粗暴拖着那顆可憐兮兮的古樹,奔波千多裏,根須折斷過半,像稻草四處亂扔,他定會瞠目結舌,太慘了。
雜事忙完,張聞風捧劍在溪邊繼續漫步,空中不時有劍氣如絲,随着他意念絲絲融合,偶爾會引起一陣波動,那是劍絲融合失敗。
旁觀楊水蘭與周摯鬥法,即使後面有濃霧遮掩,他仍然有所收獲。
楊水蘭對水法和神道法術的運用,出神入化,操控入微,簡單的法術在她手中用來,都有化腐朽爲神奇的作用,朱浔旁觀者清,傳音指出周摯在法術方面的浪費太多,兩廂一比較,他對自己的路子越發清晰。
修爲是根本,劍術是粗枝,法術暫時爲旁枝。
實則是因爲他對劍術的天賦,超過控法太多了,必須要保持一樣拔尖優勢。
待以後晉級金丹境有了大把時間,再慢慢補上法術上的不足。
三日後,山長将一個瓶子裝着的五滴沉陰積善液交給觀主,崔仲賢也安排去了定西城,家裏事務井井有條,觀主隻需要安心修行即可。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河水濤濤,顯出兩丈原形的青鱗紅尾鯉魚,馱着一顆梅花古樹,優哉遊哉往東北方遊去。
古樹幹上坐着一個神色萎靡的小女童,抱膝看着河水發呆。
幾天颠沛流離、險死還生經曆,她還恍如夢裏,體内的香火印記,被那個言語不多的水神娘娘用手段洗去,她不知接下來是什麽命運?
好些樹枝拖在水中,小女童也顧不得,命運多舛,她在自艾自憐。
“喂,小呆子,給姐們笑一個,别整天愁眉苦臉,小老太婆一樣,當心觀主不要你,将你本體劈了當柴火燒,你可慘咧。”
青霓是個閑不住的,吓唬馱着的小女童。
小女童一個激靈,瞪着烏黑的大眼睛,下一個賣家聽着很是兇惡,她恨不得跳進河水來個一了百了,弱弱抗議道:“我叫‘冷香’,不叫小呆子。”
“冷香這名字不好聽,冷冰冰的,誰給你取的?肚子裏沒有墨水,就不要獻醜嘛,像我的名字多好,‘青霓’,和你那名字天上地下,高下立判,要不我幫你取一個好聽的……”
青霓信口雌黃,胡攪蠻纏。
路途漫漫,不找點樂子悶死個人,要不是娘娘一再告誡,不許她拖着古樹騰空遠去,她會磨磨唧唧馱着古樹走水路?
“不要,我就叫‘冷香’,‘冷香傳去遠,靜豔密還增’,‘玲珑開已遍,點綴坐來頻’,我的名字有來曆和意境,不要改了。”
小女童倒是不怕身下的鯉魚,她看過化作人形的鯉魚,粉粉嫩嫩,天真爛漫,還有一個“小泥兒”的小名,她據理力争。
“嘁,你說得天花亂墜都不算,我到時給觀主進一句讒言,嘎嘎,你就等着改一個巨醜巨土的名字吧。”
能夠把歪理講得理直氣壯,也就隻有野丫頭小泥兒了。
小女童氣苦,又不想在同齡鯉魚面前哭鼻子,強自忍着,隻覺得前途黯淡無光,遇人不淑。
“哈哈,上當了吧,觀主人很好的,你到時見了就知道,他的道觀可好玩了,我每回去了不想回家,我給你講啊……”
青霓話語一轉,來了個大拐彎,把小女童聽懵了。
不知小泥兒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诳她的假話?外面的世界太複雜了,她好想念以前安靜單調有些枯寂的日子。
突然,青霓偏頭看向西邊空中,大大咧咧叫道:“木娘娘,您有何貴幹啊?不會是見我家娘娘不在,想趁火打劫,把我背上的倒黴丫頭片子搶去做童子吧?”
三裏外顯出木梨花朦胧身影,女子笑得咯咯的忍俊不禁,道:“我要搶也是把你這個壞蛋搶走,搶個魍精做什麽,又不能煮來吃?”
小女童前些天見過山神娘娘一次,聽着山神娘娘一點也不好玩的玩笑話,打了個寒噤,躬身拜倒,動不動就要煮來吃?太吓魍精了。
青霓不緊不慢遊動,她對木梨花沒甚敬畏,當年賴在山神娘娘地盤不回家,常有的事情,隻是自家娘娘和木娘娘鬧翻了,她也很傷心,大人的事情她管不着,害她少了一個玩的去處。
“小泥兒一身泥腥味,不好吃,木娘娘你還是把我背上的魍精捉去吧,香香嫩嫩,清蒸紅燒都好吃,我也沾光喝一口湯。”
“你個小壞蛋,盡管吓唬小魍精,等着楊春收拾你。”
木梨花沒有飛近前,不經意問道:“小泥兒,聽說你明年能晉級四階?”
她實在看不出這憊賴壞蛋有晉級的迹象。
今時不同往日,她不便上手探查小泥兒修爲,要避嫌。
“應該吧,娘娘是這樣說。”
小泥兒眼珠子咕噜噜轉動,狡黠回複。
木梨花伸指一彈,一點黃塵打在鯉魚額頭中間,笑罵道:“又給我耍滑頭,等你恢複四階了,以後經常到我的梨花山來玩,你别管楊春那瓜婆娘,她敢攔着,我和她打架。”
“要得,要得,但是木娘娘你不能當做我的面罵娘娘,我聽了不得勁。”
“我當面也是這樣罵她,走了。”
木梨花身影消失。
小泥兒擺着尾巴暢快遊動,朝她背上的小女童道:“瞧瞧你那點出息,見到一個山神娘娘腰杆就直不起來,那你在仙靈觀怎麽活?來來往往高手如雲。今後不管是做魍精還是做人,骨氣最重,多學着姐姐我的……”
轉而又開始吹噓自己的豐功偉績,吹得天地間獨一無二,吹得天昏地暗。
進入黃花江,一路輾轉經過人口稠密的城鎮,頓時引來了圍觀。
接到消息的山南縣道錄分院執法衛全部出動,通知了郡城,嚴陣以待,小泥兒從嘴巴裏噴出令牌,接下來便有執法衛專門幫她在河道前方開路,神氣得緊。
她不想這般招搖,是遵照娘娘的意思行事。
快天黑時候,轉入峣西河,看到空中那個熟悉身影,小泥兒馱着古樹魍精從水中飛起來,叫道:“觀主,瞧瞧我給你帶來了什麽?”
“辛苦你了小泥兒。”
張聞風拱手謝過帶路的執法衛,伸手虛抓,把古樹用木法托起,看向神情怯怯的小女童,笑道:“歡迎你入駐新家!”
一片綠霧籠罩在古樹和小女童身上。
暖融融的無比受用,小女童憑着本能感知,覺着今後的日子似乎不難過。
那個胡咧咧的小泥兒一路都在騙着她玩。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