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天,蒙蒙雨,潺潺溪水綠無邊。
張聞風踏着淺柔青草往東邊慢行,身邊是身材高挑、膚色微黝的水清如,一晃七年多過去,當年的麻杆纖瘦黑小丫頭,長成了下巴尖尖、柳眉彎彎、楚楚動人的大姑娘。
閑談着了解水清如學拳、學劍、修煉日常,問了她家兄後面做出的狗屁倒竈惡心事情,以及她的應對之法,他看得出水清如先前有些緊張和興奮,擔心被他責罵。
細雨微寒不沾衣,沿着小溪走出五裏之後,登上一座山頭的涼亭。
遠處一壟壟麥田中,有道觀雇用的農夫們穿戴蓑衣鬥笠穿梭其中,春雨貴如油,他們在除草施土肥。
“你前面幾年都修煉得好好的,聽嶽道長說,從去年春天開始,你分心畫畫、寫字和看書,沒以前那般用功在功法修煉上,是有什麽緣由嗎?還是有心事?”
張聞風問正事,前面做了那麽多鋪墊,他覺得夠了。
從小吃苦長大的孩子,修了七年道,讀了那麽多書,性子較普通人堅韌。
修煉一途在前期講究一鼓作氣,破境如順水行舟,懶懶散散是不成的,時間拖得越久不是基礎越牢固,而是關竅越阻塞,瓶頸大如桶。
這些常識早就說過,是以能夠成爲正式弟子沒幾個懶人。
水清如用手帕将亭子内飄了細雨的石凳擦拭一遍,請觀主坐下,她在對面落坐。
她當年差點凍死、病死、餓死,能夠死皮賴臉可憐兮兮留在仙靈觀成爲學徒,是山長幫她求情,後面得嶽道長照料,她很感激兩位大恩,是活命之恩。
眼前的觀主,于她是師父般的存在。
她的功法、劍法、拳技都是觀主教的,當初晉級先天是得了觀主指點。
與不苟言笑的山長她不敢多話,敬之畏之。
和關心她的嶽道長可以聊聊女兒家的私心話,幫她出出主意應對家兄那一攤子窩心事,唯獨觀主面前,她可以敞開說她的修行感悟,觀主不是武修,卻懂武修的道理,嗯,應該說懂很多道理。
“觀主明鑒,弟子确實在修行上遇到了疑難,還請觀主指點。”
“說說,我幫你分析分析。”
張聞風笑道,幾年不見,當年的小家夥有了自己的個性和想法,身上有了修行之人的思慮,不再唯唯諾諾,這是好事兒。
水清如用手帕将石桌慢慢擦拭,道:“前面幾年,經常有其它宗門的修士來咱們道觀拜山切磋,我每次都要上場,有兩次,我沒掌握分寸,差點刺死了人,吓得我好些天都做噩夢,後來山長就不讓我上場了。”
張聞風沉吟片刻,問道:“伱總共打了幾場,敗過沒有?”
他大概明白水清如的顧慮心結在哪裏了。
“打了十場,沒有敗過。”
水清如眼中有些光亮,她替觀主争臉,是高興的事兒。
張聞風繼續問道:“現在讓你與外面宗門拜山的修士切磋,生死自負,你敢不敢全力以赴,生死相搏?”
水清如有些猶豫,看一眼微笑的觀主,又低垂下微顫的睫毛,道:“觀主讓我切磋搏命,弟子自是敢的。”
這裏面就很有嚼頭了。
張聞風笑了,道:“我給你講幾個小故事。”
将他當年遭遇五師兄魯金忠用邪法暗害,他如何反殺,并向縣城道錄分院求救,會同伍乾平、傅孤靜、雲秋禾等人一舉剿滅那夥賊人的陳年往事當故事講了,又把韋興德一家遭遇古樹魍精報複,扯出來的一系列兇險故事講了,還講了巫修差點屠殺西河洲鎮半鎮百姓的慘事。
“你們剛好處在大變之際的這段平和時期,放眼望去,山河清平,天下無事,對修行界的險惡沒怎麽接觸,心性磨砺不夠,空有一身相對凡人來說的強者本事,還不具備強者心态,所以,你要收起你那些琢磨來去的小心思,先集中精力破境。
你本事提升了,即使今後與人切磋,也能控制好手中劍的威力,何樂而不爲?”
水清如眨了眨眼睛,問道:“觀主,咱們今後……真的會和大涼巫族打仗嗎?”
張聞風站起身,搖頭道:“難說,如果咱們大安朝的修士孱弱,勢力不如人,周邊的國家不打才怪,和平從來都是以拳頭争取的,不是靠一廂情願。”
水清如跟着起身,她看過那麽多的典籍,知道每回靈氣潮漲都伴随着無數的亂子,有天災,有人禍,是她想岔了,微微躬身:“弟子懂了,多謝觀主解惑。”
“真懂了?”
“懂了一部分,弟子會奮起直追。”
水清如覺得觀主的眼神能直指人心,她有些羞愧,她不想破境,不想因爲修爲提升到武道第二階的易筋境,與更高階的修士切磋,她讨厭打生打死的,此時覺着自己私心重了。
“爲了自己,也是爲了他人,你要好好修行。”
張聞風微笑看着有主見、自己琢磨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弟子。
其他弟子估計多少有這種情況,他決定後面和弟子們好生講講“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太平年景不太平”的道理,讓所有晉級漸微境的弟子分批前去沖州,參與邊境的血腥厮殺,積賺些功勳值。
或許有人會死傷,有人禁受不住戰場殘酷崩潰。
但溫室裏養不出心懷天下的修道之士。
躲避、隐居避世的修道者,成就終将有限。
日子不會順風順水一直太平下去,未雨綢缪,是他這個觀主的責任。
當然實在不适合戰鬥,比如像嚴靜的興趣和天賦在煉丹方面,通過煉丹沒有拖累修行,反而修行速度更快,這樣的人才也要派遣去沖州邊城,見識與巫族的争鬥,不會要求她與巫修勾心鬥角搏殺。
“是,謹遵觀主法令!”
水清如行禮之後,見觀主要離去,又道:“觀主,還有個問題請教你。”
“你說。”
“是這樣的,我前年冬天時候,與紫京觀一名化炁境圓滿修士切磋時候,沉下心來,發現對方的出劍速度突然變慢,所以我收勢不及,重創了那名修士。”
水清如思索着道:“我當時以爲是意外,後來又一次與别的宗門修士切磋時候,再一次出現對手速度變慢現象,我才驚覺是自己的問題,不敢再與别人輕易交手。”
張聞風看着臉上微有疑惑的女子,沒有說話。
“通過近一年的嘗試,我發現沉浸在功法心境之中時候,世間萬物,無論是流水落葉,還是沒有晉級漸微境師弟師妹們的出劍速度,就會變慢,比往常要慢一些。”
水清如繼續說着她的困惑,道:“漸微境修士的出手,在我眼裏,他們不認真時候也會變慢,前幾天南瓜叫嚣着找我比試,我用竹劍刺了他一下,他都沒有反應過來。”
能夠教訓漸微境後期的南瓜,她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張聞風笑道:“是好事,這是一門武道自生‘眼神通’,和民間流傳的‘開天眼’類似,證明你的武道天賦出類拔萃,你要好好珍惜你的這門本事。”
水清如興奮點頭,她後來也明白這是好事。
她翻閱典籍什麽書都看是爲了尋求答案,畫畫寫字是爲了靜心,唯有在沉浸功法的極靜狀态,她才能看到别人眼中不一樣的慢世界。
“你沒有和别人說起你的異常吧?”
“沒有,我當時比較害怕,也沒敢告訴嶽道長和山長。”
她一直在等觀主回來,武道上的事情,觀主懂得多。
“行了,這事暫時你知我知,你好生修煉,早日破境,不要有任何負擔,這門‘眼神通’暫時先放一放。”
“是,多謝觀主解惑!”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