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天臘祭祀大典科儀進行了一個多時辰,天光大亮方告結束。
張觀主身穿金絲銀繡明黃法衣,頭戴鑲嵌寶石法冠,手持金絲拂塵,攙扶着年過八旬佝偻着腰身白發蒼蒼的大師兄賈德安往大殿外走,身後跟着山長、三師兄尚正,再後面是嶽安言、趙竹兒,最後是闾子進、以及各堂執事。
左右兩邊一百一十多位弟子肅立無聲,拱手恭送。
前三批正式弟子原本共有一百四十七人,這麽多年過去,有在邊城曆練戰死,有外出探險遇意外隕落,還有品行不端開革出山門,目前正式登記弟子還有一百三十七人,除去執行任務未歸和據守各店鋪的弟子,全部到齊了。
道觀第四批學徒兩百餘人不夠資格參與大典,放沐在家享受天倫之樂。
“唉,二十多年了,我賈家連一個夠資格的學徒都未出,是我賈德安品行有虧,傷及陰德,還是賈家時運不濟?”
走在新殿外面空曠青石廣場上,賈德安神色落寞有一絲哀傷,低聲喃喃自語。
他即使不能修仙,多年念經修行不綴,自己的身體心裏有數,感覺力不從心,來日無多捱不了多久了,這或許是最後一次參加仙靈觀的天臘祭祀大典。
張聞風輕拍大師兄布滿老年斑的幹枯左手,輕聲寬慰:“修行在身,順其自然,大師兄勿要擔心晚輩們的事情,若是可以,選一位能吃苦的賈家青壯進山門做些廚房、膳堂的外門雜務,多沾沾香火氣。”
賈德安感激地朝仍然是年輕相貌的觀主點頭:“多謝觀主成全!”
仙靈觀的外事堂弟子,俸祿豐厚,聽說每年有一斤的靈米分潤,最主要的是能夠沾染道觀香火,對賈家的後裔有近水樓台的便利。
觀主念香火情分給予照拂,他亦是放心了。
早上用過齋膳,送走兩位老師兄,張聞風與山長打了聲招呼,獨自清清靜靜在溪水邊漫步。
聽說瘸叔一家天未亮便趕去張家莊,參加今年的祭祖,連小泥兒都去湊熱鬧。
楊水蘭、樂子、小泥兒不是道觀道士,他們參不參加祭祀科儀,看他們自己的意願,像闾子進不是道士是宗門修士,近幾年都參加新年大祭。
走了一陣,來到仙靈山下,張聞風朝身後百丈外跟着的徒弟招招手。
莊玉小跑着上前,臉上挂着腼腆笑容,拱手躬身行禮道:“打擾師父清靜,我代師姐一道給師父請安,恭祝師父仙路坦途,順心如意!”
“行了行了,起身吧,我是給你兩個紅包還是一個呢?你小子又耍滑頭。”
張聞風笑着摸出一個紅紙包,遞給拜年的徒弟。
莊玉捏着裝了一顆靈氣石的紅包,笑嘻嘻道:“師父您将師姐那份一起賞我,我可以代收着。”
“紅包還能代領?你盡想好事。”
張聞風往山上走去,見莊玉一路跟着,笑道:“年也拜了,大過年的伱還有要事談?”
莊玉一接觸師父的眼神,忙低下頭去,見師父大袖飄飄往前面去了,他猶豫着趕緊跟上,低聲道:“徒弟原本不該在今兒這個日子說事,但是茲事體大,徒弟不能、亦不敢再拖延,請師父責罰!”
“哦,什麽事,說來聽聽?大過年的别動不動就責啊罰的。”
張聞風沒有停步,拾階而上,口中像是玩笑說道。
莊玉落後兩步,低聲道:“仙靈觀弟子莊密、周順,利用管轄南江州坊市仙靈商行鋪子的便利,相互勾結做假賬,前後貪腐靈氣石三萬一千餘,晶石若幹,證據确鑿,懇請觀主示下如何處置?”
取出兩本冊子,雙手捧給停下腳步的觀主。
張聞風神色如常,接了冊子,繼續往山上走去,道:“你和莊密是未出三服的堂兄弟,他犯蠢做出如此錯事,你難道就一點都沒有察覺?”
莊玉已經不敢再有任何隐瞞,師父提前便知道此事了,一直在等着他主動彙報,低聲道:“徒弟慚愧,以前忙于布線和海外戰事,疏忽了對内的監督,去年秋天,我發現問題方安排核查,徒弟辦事不利,有負師父重托……”
張聞風豎起手掌阻了一阻,道:“你說說該如何處置莊密、周順二人?”
莊玉額頭上的汗水流下,口幹舌燥道:“二人貪腐數額巨大,按宗門律當沒收二人貪腐所得,廢除修爲,交由道錄院審訊後判圈禁之刑。”
判定圈禁,失去修爲的犯人幾乎不可能活着走出監牢。
張聞風停下腳步,看着臉色蒼白的徒弟,道:“你若是發現問題一直拖着不彙報,才會叫我失望,今天是初一,也不算太晚,此事我便委派你和掌律堂一起辦理,你與韋敬傑說,在仙靈觀内部審結,到時結果曉喻宗門上下,讓所有弟子都引以爲戒,就不用勞煩州城道錄分院。”
莊玉大喜過望,忙躬身行禮:“多謝師父開恩!”
廢除修爲,逐出師門,能夠留一條性命苟活,做個富家翁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他明白師父是看在他的功勞和苦勞上,才網開一面。
他大伯家就那麽一根獨苗苗,他不忍心讓白發人送黑發人,連香火後代都斷絕,心中暗自慶幸,他忍住了替堂兄抹除證據的念頭,沒有犯糊塗,差點點。
張聞風搖頭繼續往上走,道:“他們太令我失望了,大道前程,竟然不敵區區靈氣石,宗門沒有差缺他們的修煉資源,我原本已經計劃,讓他和張玄東今年退出來,今年年中要帶一批弟子前去一處秘境修行,他們在名單之上,他們的功勞宗門不會忘記。”
修行路上誘惑多,他很是痛心自己教導出來的弟子走上歪路。
莊玉在山路青石台階上躬身相送。
走上山頂,張聞風眺望遠處,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他給了徒弟一個機會。
還好,莊玉沒有犯糊塗讓他失望。
大義滅親,口頭說說容易,真正面對的時候,特别是莊玉和莊密關系親近,從小長大的,很難不會幫着遮掩,以莊玉的聰明,有許多法子能夠做到幫親不幫理,還把自個摘出來。
掏出黃符,默念幾句,揚手發了出去。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