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照在床頭,窗外幾聲鳥叫,吵醒了我未完的夢。
我踢着拖鞋走下床,來到水池邊,捧起清涼的水,漱了漱口,涼意刺激着我的喉嚨,瞬間感覺口渴難耐,便趴在水龍頭上大口喝了起來。
自從喝過埋骨地下的洗澡水,就覺得自來水特别甜。
天氣晴好,兩個多月的暑假已經結束,下午我又要踏上遠去的火車,回到千裏之外的大學。
這時大門被叩響,表哥響亮的嗓音傳來:“泥鳅,喝湯走!”
我才剛醒,睡眼惺忪地打開門,含糊道:“天這麽熱,哪有食欲啊!”
表哥大步跨了進來,兩人一起走進客廳,坐在沙發上。
“我要走了……”我揉着眼睛說道,“你打算做什麽?”
“工地已經解散了,大家都說史小狗卷款而逃,人去樓空……”表哥歎氣道,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能感覺到,他也很迷茫,迷茫的不隻是前途。
“唉。”
“車到山前必有路,等你學成歸來,跟着你混!”表哥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啊,隻要你不惹事就行了,咱現在不缺錢。”我指了指裏屋的大箱子。
那是宋明來的時候從車上擡下的,嶄新的連号鈔票外加不可估價的黃魚,是給北邙四鬼準備的酬勞。
可惜,全都沒能回來。
說到這裏,我的心裏又是一陣痛,雖然已經過去一個月,可那血色如歌的悲壯場面,依然曆曆在目,恍如隔日。
我也後悔過,自責過,可更多的是慶幸,自己和表哥沒有死在地獄之門,世界也沒有陷入災禍。
下午五時,背着行囊,站台上,我揮手告别了表哥。
枕着鐵軌的搖晃,看着車窗外遠去的故土,漫長的旅途不知不覺就到了終點。
踏進校園的大門,回到宿舍,放下沉重的行李,我長舒一口氣,看了下表,才早晨六點半。
宿舍裏還是走之前的一團雜亂,沒有别的行李,看來大家都還在家,或者正在回校的路上。我打開水龍頭,洗去路途上的風塵和汗漬,坐了一晚上的綠皮火車,腰背酸痛,便躺在床鋪上閉眼靜思起來。
久違的舒适和安全感包裹着我的身體,在号稱“亡人之鄉”的邙山上,從未有過這般安心,雖然那是我的故鄉。
困意襲來,卻怎麽也睡不着,可能是認床的原因吧,就在我似睡非睡的時候,宿舍門“咣當”一聲被人重重地踢開。
緊接着是小胖和他母親的吵鬧聲。
“你們宿舍這門也太小了點吧!來,擡着側面!”
“媽,我都說了不用拿這麽多東西!”
“你知道點啥呀!一個人在外面,有備無患!”
“……”
看他們手忙腳亂的樣子,好像并沒有發現我的存在,我還是比較有禮帽的,喊了聲:“阿姨好啊!來送小胖呀!”
話剛喊出口,才發現自己隻穿了一條内褲,很是不好意思。
他們被我吓了一跳,擡着的行李差點掉地上,小胖的母親也挺熱情,笑顔盈盈地看着我:“陳土呀!來這麽早,快下來吃點東西!”
我本來是想下床幫忙擡行李的,無奈之前随手一扔,上衣和褲子全在下鋪,很尴尬地撓了撓頭:“剛吃過飯,謝謝啦!”
一陣寒暄,送走了小胖的母親,耳根剛清靜,宿舍的電話又突然“玲玲玲玲”響了起來。
事情真是一波接一波的,想安靜會兒都那麽難。
“哎呀,剛來就有人約會我!”小胖笑得特歡,迫不及待地沖了過去。
電話的免提聲很大,小胖“喂”字還沒說出口,對方優雅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陳土,我剛看到你進校門了,東西還沒整理好?說好的請我吃飯呢?”
“一大早的,有啥好吃的。”我小聲嘀咕着,很是郁悶。
“嘿嘿,人家劉曉靜想你了呗!”小胖一臉淫笑。
“你誰呀!别亂造謠呵!”對方在電話裏大聲喊道。
“沒……陳土說,他這就下去找你!”
“……”
我真是氣得沒話說,等小胖把電話挂斷,我立刻用從宋明那裏學來的所有髒話,把小胖從上到下罵了個遍。
然後穿好衣服,随便整理下,拖着疲憊的身子,晃晃悠悠走了出去。
女生宿舍樓下,我坐在地上,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可屁股還沒坐穩,小靜就跑下樓,人離得老遠,聲音就飄了過來:“以前那麽愛幹淨,怎麽直接坐地上了?”
“困……”
“給你看樣東西,保證你就不困啦!”小靜神秘兮兮地朝我走來,離近了又突然吃驚道,“你這是剛打仗回來?”
“家裏農忙,受點小傷很正常嘛,你要給我看什麽?”我坐在地上問道。
兩個月沒見,小靜還是那般溫文爾雅,斜劉海蓋過眉梢,談吐間就給人一種很舒适的感覺。
“給你!”小靜從背後拿出一個信封,遞在我面前。
“誰的信啊。”
我懶懶地接過,尋思着才剛到學校,誰能未蔔先知給我寄信來。
可看到上面的字,我就像觸電一樣,心髒一陣急促收縮,猛地站了起來,把眼前的小靜吓一跳。
這是小鈴铛的信!
她那龍飛鳳舞(潦草)的字體,我閉着眼睛都能摸出來!
小靜很詫異:“這麽激動?不會是……你女朋友吧?”
我沒說話,瞪着信封,上面兩行熟悉的字,每一筆每一劃,都像利刃般切割着我的神經。
“XX大學,曆史系,一年級三班,陳土收
風雨無阻,郵遞員叔叔最辛苦!
小鈴铛寄”
郵戳上寫的寄出日期,竟然是兩個月前。
小靜見我這般神态,不知所以,急忙解釋道:“你回家的當天下午,郵遞員送來的信,若當時你晚走幾個小時就能收到啦。一直在門衛處放着,我看到了怕被弄丢,就替你保存了兩個月。”
“小鈴铛……”回過神來的我,眼淚不覺已流到嘴邊,顫抖着撕開了信封。
看到裏面東西的那一刻,小靜“啊”的一聲尖叫,特别刺耳,引來了路上衆多學生的目光。
然而我的心,比小靜更加震驚。
之前隻是思念而心痛,這一刻,我整個人都像被灌了鉛一樣呆滞不動。
信封裏,裝着一片裙擺上扯下的裙帶,隐約透着淡青色,幾乎全被鮮血給染紅。
這條裙帶竟然是兩個月前,我還在學校沒回家時小鈴铛寄過來的!
它明明是我回家後,大家進入莊王陵墓才有的!
我一把抓住裙帶,緊緊地攥在手裏,時間觀念再一次錯亂。
與此同時,一張折疊的信紙飄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