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探燈閃爍的片刻光亮中,我清楚地看到那半個腳印上鮮血淋漓,血液在地上流淌就像蘸墨的筆觸,寫成了一個歪斜的“死”字。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瞎子還在搗鼓他手裏的探燈,推上開關又自動滑下,反複了好多次,終于推上,眼前頓時一片光亮。
這時瞎子才看到地上的死字,“啊”的一聲大叫,差點把我的耳膜給刺穿了,我本來就全身軟綿綿的,被他這樣一叫,更是無力再站起來。
探燈熄滅前的腳步聲依然萦繞在我的耳畔,不知是耳鳴還是它一直都存在,能聽到腳步聲卻看不到腳印,地上還憑空出現一個用鮮血寫成的死字。
這種無形的恐懼最讓人窒息,就像心髒被人揪住狠狠地捏,你卻看不到那隻手。
我極力地穩住情緒,讓自己冷靜下來,再看向地上的死字,鮮血還在黃土地上不停地蔓延。
血液是不規則流動的,字體很難分辨,但我仍然能從細節上看出,這是表哥寫的,因爲他寫死字的時候,上面一橫會特别短,最後一勾會特别長。
瞎子還在哆嗦,被我使勁按住肩膀才停了下來,看着我說道:“這是厲鬼的警告,咱們都要死了!”
如果我沒認出這是表哥寫的字,肯定也會和他有一樣的想法,看他驚恐的樣子,我便安慰道:“這是表哥的血書,就像高考那次一樣,他隻有在迫不得已又必須爲之的情況下,才會這樣做。”
“二蛋哥爲啥要給咱們寫個死字啊?”瞎子疑惑地看着我,眼神告訴我他并不相信。
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突然感覺,這個簡陋的墓室就像一個巨大的魔方,表哥和我們雖然都在其中,卻不屬于同一個色塊。
或者說,這個墓室本身就是一個色塊,外面還有更大的未知空間。
我不知道自己爲何突然會有這樣的想法,它并不是我想到的,卻又沒人告訴我,這種一瞬間的熟悉感,就像曾經親身經曆過。
瞎子見我皺着眉頭不說話,又自顧自地說道:“二蛋哥可能被鬼附身了,要殺死咱們!”
我根本沒有心思和他說這些沒用的,因爲那種熟悉感越來越強,那種飄渺的像棉絮一樣的畫面碎片,撞擊着我每一個腦細胞,若有若無的思緒,讓我頭痛不已。
可是,身處這個墓室中,連頭痛也是一種奢侈。
就在我沉思的時候,遠處一陣劇烈的響動,繼而灰土四起,好似萬馬奔騰過後蕩起的塵埃,讓我睜不開眼睛。
瞎子順手用探燈照去,這一照,差點把我們的心髒照得停止跳動。
隻見那條草莽騰空而起,尾部掃蕩着地面的黃土,頭部奮力地撞向石柱,連墓頂的灰土都被震落了下來。
然而還沒等我們反應過來,随着石柱被撞斷,蟒蛇像瘋了一樣扭動着身體,嘴裏發出“嘶嘶”的叫聲,而後猛地一口咬在自己的肚子上,瞬間鮮血橫流。
我和瞎子根本就沒有一絲的心理準備,呆站在原地,瞪大眼睛張大嘴,啞口無言。
這還不是最終的場面!
蟒蛇咬在自己身體上,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牙齒深陷進肚子裏,越陷越深,鮮血也像決堤的洪水滾滾流淌,最後竟然硬生生地把自己咬成了兩截,奄奄一息地倒在了地上。
過了好久我才從這慘烈的畫面裏醒過來,拉着瞎子飛奔過去,而蟒蛇已經緊緊地閉上了上眼,再也沒了動靜。
瞎子大驚失色,同時又滿臉淚水,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哭喊道:“究竟是怎麽了?爲什麽?!”
這條曾經救過瞎子命的蟒蛇,就這樣毫無征兆地自殺在無名的古墓裏,詭異的氣息再次撲面而來,我拉起瞎子朝他喊道:“别哭了!這裏真的太怪,再不想辦法出去,咱們都得死在這裏!”
我一說到死,猛地就想起來地面上那個表哥用鮮血寫的死字,瞎子也立刻喊道:“我都說了,二蛋哥寫這個死字肯定不懷好意,現在幫助咱們的蟒蛇也死了,馬上就會輪到咱們倆,這次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可我想的并不是瞎子說的這些,而是另一個奇怪的現象。
表哥用鮮血寫下死字後,蟒蛇就自殘而死,再想想,宋明和北邙四鬼也是突然死去的,毫無掙紮,就像是……
就像是自殺一樣!
突然一個可怕的念頭出現在了我的心裏,表哥用鮮血寫下死字,是想告訴我們死去才可脫身,蟒蛇見我們沒明白這個意思,就犧牲自己以身示範,而宋明他們早就知道了這些,自己服毒而死。
“瞎子……”我轉頭看着瞎子,欲言又止。
“怎麽了?”瞎子問道,他眉頭皺得很深,一定是看到了我臉上異樣的表情。
“可能……咱們要死去才能出這個墓。”我說道。
瞎子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我,嚷嚷道:“你是被吓迷糊了吧?我也知道死去能出這個墓,我還知道死去後能上天!”
“不是這個意思。”我雙眼呆滞地看着表哥寫的死字,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
生命是不能拿來開玩笑的,它隻有一次,如果我的猜測是錯的,就沒有再回頭的機會,就會永遠地長眠于此。
“但是我想試試。”我又說道。
“你瘋了嗎?!”瞎子激動地喊道。
“表哥說的話,就像是我的信仰,它紮根在我的基因裏,讓我無法抗拒。”我說道。
瞎子瞪着我,張開嘴巴要說些什麽的樣子,最後歎了口氣,轉身坐在了地上,埋頭看不到表情。
我知道他是想說:你他媽真是個瘋子!
他知道我會回答:與其等死,不如再和死神賭一把!
我取下腰間的軍刀,在衣服袖子上擦了擦,看着光亮的刀面上自己疲憊的臉,長舒了口氣,舉起刀,真要下決心的時候,手卻不停地抖動。
瞎子突然站起身來,一把奪去我手中的軍刀,哽咽道:“我不想一個人留在古墓裏,如果你決意要這樣做,讓我先來吧!”
我看着他,想勸阻,話卻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因爲我沒有理由阻止他。
就像他說的那樣,若我真的死了,他一個人在古墓裏也是生不如死,若我死後會在另一個地方重生,那麽誰先來無所謂。
不知爲什麽,瞎子奪過我手中的刀後,沒有猶豫,也沒有像我一樣顫抖,而是表現出了與他平時極不相符的氣質,揮手一刀刺進了自己的左心房。
我的心也跟着猛地一痛,驚慌失措中一把抱住了他,可是他,動都沒動一下,身體軟綿綿地倒在了我的懷裏,鮮血染紅了兩個人的衣衫。
而我的淚水,在這一刻,淋濕了兩個人的衣衫。
他根本就沒相信過我說的死去才會重生,他也不是害怕一個人留在古墓裏。
從進墓到現在,發生的這些事早就超出了他心理的承受範圍,他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爲了不讓我一個人在墓裏孤單無助。
我用力拔下插在瞎子身上的刀,鮮血飛濺到我的臉上,燙燙的,那是他心髒的溫度,也是他熾熱的友情。
而我卻面無表情。
閉上眼睛,再次揮起軍刀,我的手再也顫抖不起來,心中一片空白,刀子直直地刺向胸膛,卻被一雙手從背後緊緊地抓住了刀刃。
熟悉的蘆荟清香,像針紮一樣刺激着我的每一根神經,還沒等我回過頭去,後腦勺猛地一痛,眼前漆黑一片,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倒地後,眼前的漆黑逐漸變得朦胧起來,她這一下,并不是很重。
尚有意識的我,朦胧中被人扛了起來,一直走到剛進來的那個墓室裏,又把我輕輕地放在了地上,背靠石柱。
我奮力地掙紮,身體卻絲毫不受控制,眼前的畫面模模糊糊,隐約看到一個黑影扛着一個人,然後扔進了大坑裏。
緊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
扔了六個後,寂靜的墓室中響起了兩個人的對話聲。
“時間不早了,這個人我來處理,你走吧!”
“動作快點,莊王等着用膳!”
“知道了!”
黑影一閃而過,消失在了空氣中。
她裙擺晃晃蕩蕩,邁着小步子,緩緩地向我走來,越來越近,身影也越來越清晰。
而這一刻,我也完全地清醒過來,身體恢複了知覺,我用手撐着地面艱難地直起身子,頭一陣眩暈,晃了兩下險些沒站穩,急忙扶住了邊上的石柱。
幾乎同一時間,她的手也搭在了我的肩頭,發梢蹭在我的臉上,瞬間激起了我兩個真實世界的回憶,它們交織在一起,就像人世間的愛恨情仇,剪不斷、理還亂。
我還沒開口說話,眼淚就已經落下。
她也沒有說話,扶着我很久很久,或者并沒有那麽久,轉身消失在了黑暗的甬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