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期待着他們會像我一樣突然醒來,然而,這隻是我的自欺欺人,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們就像那支燃盡的蠟燭,生命自此消逝在這幽冥的地下。
我不知他們經曆了什麽,可從表哥破碎的衣衫和胸口一道道的血印可以想象,他曾爲生命做出過最後的努力。
若生命不過是死神手中的一紙契約,若命運隻是上帝胯下的扯線木偶,那麽尋求真相的路途,就是通往地獄的鐵軌,自取滅亡。
若真的是這樣,長眠便是反抗的唯一途徑。
魂歸黃土地,再也不做誰的棋子。
我伸出左臂,看着手腕處赤紅的胎記,突然很想笑,不知道自己死後,會不會有人爲我來守靈。
哀莫大于心死,是多麽真切的話語,如同此時的我,毫無生的希望。
靠在石棺上,取下腰間的短刀,我深吸一口氣,白刃慢慢劃過手腕,一點也不痛,鮮血在跳動的脈搏處翻湧。
我垂下手臂,任憑血液流淌在指尖,代替着自己早已幹涸的淚水,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涼意襲來,感覺全身都輕松了許多,長久以來的壓力瞬間消散,我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
“哥!”
一聲清脆的呼喊,打碎了我即将進入的夢境。
我睜開雙眼,看着地上一片暗紅,手腕處的鮮血早已凝成血痂,不遠處,一襲青衣,步履蹒跚地向我走來。
“哥……!”小鈴铛流着眼淚撲倒在我面前,用力扯下衣角的布帶,幫我纏上手腕處的傷。
我猛地站起身來,頭一陣眩暈,憤怒地推開了小鈴铛,朝她嘶吼道:“滾!你不是小鈴铛,你也不是我的妹妹!!”
小鈴铛仰面摔倒在地,胳膊上稚嫩的肌膚蹭出一道道血絲,我的心裏一痛,她竟然如此虛弱。
那一瞬間,突然有種上前抱起她的沖動,可内心的憤怒,讓我對她投以冰冷的目光。
“哥……”小鈴铛的眼淚奪眶而出,
我知道,那并不是爲疼痛而流。
“你說的刻舟求劍,是扔下同伴,自己劃船而走,對吧?”我冷冷地問道。
“是的。”
“你說的咱們沒有被困,呵呵,隔室的外面才是牢籠!”
“是的。”
“你故意拖延時間,爲了什麽?”
“爲了……你。”
“不需要!來之前咱們約定的你都忘了嗎?要麽一起生,要麽一起葬身于此!”
“可是……”小鈴铛默默地低下了頭,看不到表情。
想到表哥和瞎子永遠地離開了人世,我便怒火攻心,打斷了小鈴铛的話:“沒有什麽可是的!你到底是什麽身份?”
小鈴铛慢慢地擡起頭,看着我,面無表情,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又是四目相對,可這一次,不再有任何感情,眼前的她,一言一行,都是在毀壞着我們曾經美好的過往。
猶記得她十二歲那年,第一次來到我身邊,趴在我的耳邊對我說,我是來找陳土和朱弘哥哥的。
從那以後,她便是我和表哥生命中最疼愛的人。
“說話啊,你到底是什麽身份?”我再次提高了嗓門。
小鈴铛站起身來,嘴唇動了動,沒說出一個字,眼淚順着臉頰掉落在淡青色的碎花連衣裙上,臉上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我是你的小鈴铛!”
大堂裏回蕩着暖人的聲音,小鈴铛黯然轉身,消失在了黑暗處。
…………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也不知什麽時候,眼眶中湧滿了淚水。
自私的我,以爲命運被左右便可撒手西去,卻未曾想過,生命也同樣不隻屬于自己,還有身邊那些愛着我的人,需要我去給他們一個最終的答案。
要麽戰至死亡,要麽逆天改命,殉命不是偉大,那是自私與懦弱的表現。
這一刻我才明白,父親的那句男人要學會頂天立地,是多麽深刻。
我看向表哥和瞎子,他們緊閉雙眼,面容安詳,世間的紛争再與他們無關,剩下的就讓我來完成吧,或者,我很快就會下來陪他們。
手腕處,小鈴铛衣角上的布條搖搖晃晃,我邁着大步,走向了昏暗處黑洞洞的出口。
突然間,身後一聲長咳,讓我猛地定在了原地,回頭看去,燃盡的蠟燭殘蕊上,緩緩升起綠光,我全身的血液也随着光亮劇烈沸騰。
還未來得及定神,表哥一個側身翻出石棺,滾落在地,緊接着是瞎子大喊大叫的聲音。
“表哥!”
我幾乎用盡所有力氣奔跑而去,任憑密布的石棺撞擊着腿部,此時的震驚,已完全掩蓋了疼痛。
表哥吃力地站了起來,立刻又擺出一副戰鬥的姿态,朝我喊道:“泥鳅,你不要過來,快跑!離開這個墓!”
緊接着,表哥和瞎子跌跌撞撞地向我跑來,臉上都挂滿惶恐。
瞎子邊跑邊喘着粗氣說道:“這是哪裏?咱們是已經死了嗎?”
“别幾吧瞎說,趕快離開這裏!”表哥有氣無力地罵道。
我茫然于眼前的一切,什麽話都說不上來,被表哥拉扯着一颠一颠地跑向遠處黑暗的出口。
跑離石棺的區域,來到出口附近的一片空地上,我停下了腳步,拉住表哥的胳膊說道:“别跑了,這裏沒危險!”
“這墓裏到處都是看不見的怪物,隻有挨到你的時候才會現形,你沒遇到嗎?”表哥喘着氣說道。
“咱快點出去吧,在這裏沒有活路!”瞎子也催促道。
我突然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自己和小鈴铛一直躲在安全的隔室裏,将他們抛棄在外,成爲了惡鬼的獵物。
而那個故意觸發機關的人,就是小鈴铛。
“我……也是被那黏糊糊的怪物拖到這裏來的。”我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便又說道,“我剛才還以爲你們死了呢!”
其實我想說的是,你們剛才都已經斷氣了。
表哥當然是不知道的,拍着我說道:“你這身子骨都沒事,我哪能死啊!對了,小鈴铛呢?”
“小鈴铛?”
我一下就被問住了,并不是因爲難以回答,而是瞬間的一種預感,像一枚鋼針,深深地刺進了我的心髒。
“小鈴铛沒和你一起嗎?”瞎子也問道。
“小鈴铛……”
我呆站着,胸口一陣疼痛,思緒像潮水般擁堵在心頭。
自己失去意識前聽到的那句話,小鈴铛離開時滿含淚水的笑容,表哥和瞎子死而複活……
小鈴铛到底做了什麽?
我看向手腕處纏着的那塊淡青色布片,腦袋一陣眩暈,不停地搖頭,不停地搖,不停地搖,全身都跟着顫抖了起來。
“出什麽事了?”表哥聲音哽咽,眼眶也閃動着淚水,因爲我們不需要言語,也能感受到對方的心。
“小鈴铛她……她……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