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一把拉起了我:“休息幾天,咱出去玩走!”
“去哪兒啊?”我疑惑道,感覺表哥很是反常。
“爬山!”
表哥說出這兩個字後,看着我笑,我也沖他笑了笑,兩人沒有再多說什麽。
“我也去!我也去!”小鈴铛踢着她那大大的人字拖跑了進來。
“昨天還說帶你去呢,你不是說不敢嗎?”
“啊?”小鈴铛失望地看着我們說,“去莊王冢上幹嘛呀?”
“爬山呀!”我和表哥同時笑呵呵地說。
“好吧……那我也去!”
“中!哥哥們就帶你去回味一下我們的童年!”
一起吃過早飯,三人便走出了家門。莊王的大冢就矗立在不遠處的梯田中,離家不到五百米的距離。
夏日早晨的風涼涼的,已過了農忙時,空曠的田地裏不見一個人影,遠處草叢中偶爾飛出一隻野雞,小鈴铛驚喜地大喊着,我和表哥也跟着樂呵。
來到莊王陵墓旁,風大了起來,迎面吹起一陣黃土,我擋在小鈴铛前,眯着眼轉了過去。
十幾年沒上過大冢了,上面的荒草又多了許多,我們小時候開辟的道路早已不見了。憑着印象撥開草叢,以前的道路已被雨水沖刷得沒了棱角,踩上去就直打滑。我們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往上走,四周全是野山棗的刺,胳膊上被劃得全是白痕,早知道應該穿個長袖再來。小鈴铛的裙子總是挂到草木枝上,弄得她大喊大叫,表哥無奈背起了小鈴铛,艱難地往上走。
草叢太深,周圍盜洞無數,雖然曆經多年早被沖下的黃土填蓋了,可還是能清晰地看到洞的邊沿。本就難走的路,還要注意繞過這些洞,我們走着無數個S型,不算很高的大冢,足足用了半小時才上去。
大冢頂部有一塊墓碑,是後人立的,聽說是清朝時期洛陽知縣龔松林爲邙山上的陵墓搞了一次“立碑運動”,碑文早已模糊了,墓碑也被毀壞得沒了棱角。
大冢之上,風顯得更大了,小鈴铛第一次站在站在這麽高的冢上,異常興奮,撩撥着被風吹亂的劉海,裙擺飄飄,朝遠處大喊着:“喂——有人聽到嗎——!”,真有種“一覽衆山小”的感覺。
表哥在旁邊用陰陽怪氣的聲音惡搞道:“是誰在吵我啊……!”
小鈴铛吓得一個踉跄,回頭就大罵表哥,我們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小鈴铛在冢上亂跑着,玩得很是開心,我和表哥巡視着四周,雖然誰都沒說話,我們隻需互相對視,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心裏想的什麽,表哥這是明擺着也起了下墓的決心,今天來爬山,隻是探探路。
墓頂處的那個盜洞也被沙土填蓋大半,邊緣露出個縫隙,裏面黑漆漆的,我指着洞口對表哥說:“小時候我要不拉你,你是不是真的就跑進去了?”
表哥笑道:“我要是真想進去,一定會偷偷再跑來的,你能拉得住?”
這話我是信的,他雖然膽大,但也不至于到了魯莽的地步,除非,遇到忍無可忍的事情。
“找到入口了嗎?”我試探地問表哥。
“找啥入口啊?”
“哈哈,你心裏想啥我不知道,别裝糊塗了!”
“哈哈!”
礙于小鈴铛在旁邊,我倆都沒說得那麽明。
表哥指着墓頂的盜洞說:“這個肯定不行的,有去無回呀!”
“是呀!那人也不怕把墓頂給搗塌了,真是缺心眼!”
當時我們并不知道,正是這個被我們嘲笑的開顱洞,曾經救了李王城的命。
在大冢上吹着風,聊着天,看着遠處如螞蟻般小的行人,好生惬意,一瞬間有種回到了童年的感覺,成年的煩惱通通地抛于腦後。不知不覺太陽已爬上頭頂,清涼的風也慢慢變成了熱浪。
回去的時候,我們刻意選擇了從另一面下去,小鈴铛埋怨道:“放着來時已經踩開的路不走,你們是不是傻呀!”
我笑着說:“這叫開拓創新精神!”
“是呀,毛主席說過,走自己的路讓别人說去吧!”表哥也附和道。
“那是但丁說的話吧?太沒文化啦!”小鈴铛在表哥背上,拍了拍他的頭傻笑。
“哈哈,還是咱的小公主學識……哎呀……”
我話還沒說完,右腳突然一空陷了進去,我急忙抓住身旁的荊棘枝,刺深深地紮進了手掌心,鑽心的痛,鮮血瞬間流了出來。
表哥放下小鈴铛,扶起了我,罵道:“誰他媽的把盜洞打這裏的,真幾吧缺德!”
我全身顫抖着,看着表哥,半天說不出一句話,表哥忙問:“咋了泥鳅?”
“我腳下,腳下……好像……”我指着腳下,表情驚恐。
“腳下有什麽?”
“我好像踩到了一個人頭……”我呆呆地站在那裏,一動不敢動。
“啊?”
表哥驚訝,蹲下來就去扒我腳下的土,然後突然就笑了:“還真有個人頭呀!”
我疑惑地回過頭,看到表哥從土裏拿出了一個布娃娃,長籲一口氣:“哎呦我的天,吓死我了!”
小鈴铛一把搶了過去:“還挺漂亮的哦,給我啦!”
“趕快扔了去,這冢上的東西不幹淨!”
我伸手拽着布滿灰土的布娃娃,小鈴铛卻抱得死死的不肯松手。
表哥也勸說道:“想要的話哥給你買個,這東西說不定是棄嬰的随身物,不吉利的。”
表哥說的棄嬰一事,小鈴铛肯定是不知道的。
八十年代時,邙山陵墓旁經常出現一些棄嬰,大部分都是城裏人偷偷扔的,也從側面反映了那個年代經濟動蕩和計劃生育的嚴格。有些是嬰兒出生就帶病,沒錢治療就被父母扔了,有的是爲躲避計劃生育的罰款,好好的孩子就被扔在了荒野。有的父母尚有良心,把嬰兒放在路邊顯眼的地方,村民發現了就送去福利院,有的人根本就是沒心沒肺,把孩子扔在陵墓的草叢深處,被人發現早已成了屍骨。
我和表哥小的時候在大冢上就見到過嬰兒的屍體,旁邊放着一些玩具,我們山裏人見到那些玩具都很稀奇,表哥還拿回家去玩,被姨夫罵了一通,說那東西很不吉利,最後都扔掉了,所以我們記憶猶新。
“有啥不吉利的,你們真迷信哦,把它扔在這裏好可憐的!”小鈴铛邊說邊擦去上面的灰塵,“咦?這上面有字哎!”
“什麽字?”我和表哥好奇地湊了過去。
布娃娃的後背上用碳水筆寫着兩行字:“宋雨露先天性心髒病生辰1980年8月10日”。
“看來還真是棄嬰的随身物品啊!”我對小鈴铛說道,“咱還是把它扔了吧?”
“按上面的日期算來,已有15年啦,爲什麽還沒壞呢?”小鈴铛還是不信。
我無奈地說:“還是讓你旁邊這位高考狀元給你解釋解釋吧!”
表哥真是一點也不謙虛,緩緩道來:“這種絲質混合纖維的布料,能保存幾百上千年不分解的,許多古人的棺中連骨骼都腐蝕沒了,而壽衣卻完好無損。這布娃娃當年應該是被風刮進盜洞裏的。”
小鈴铛最終還是不肯扔掉布娃娃,我們勸說沒用,便也沒再說什麽了,其實我們并不像長輩那樣迷信,隻是曾經被長輩說過,也習慣性地這樣告訴小鈴铛罷了。
由于剛才差點就滑進了盜洞裏,所以走起路來更加地小心了,從大冢上下來,足足花了半個多小時,比上去用的時間還長,當然也是爲了觀察地形和尋找合适的入口,隻是小鈴铛不知道我們的心思罷了,一直催促我們快點走。
回去的路上,小鈴铛拿着布娃娃晃來晃去,搞的我心裏莫名的難受,想象着這個嬰兒還在襁褓中就被扔在荒野,死後還要經曆着風吹日曬和雨淋,她的父母該有多麽狠心或是多麽無奈才會這樣做。
小鈴铛也在自言自語地說:“宋雨露,名字好好聽啊,可惜了,命運如此的悲慘,唉……”
“你在想啥啊?”我看到表哥在邊上一直不說話。
“你猜?”表哥反問道。
“我感覺好熟悉啊!”
“是吧……我也一直在想宋雨露這個名字好熟悉。”
“你倆在說什麽呢?”小鈴铛不解地問。
“沒啥……名字是挺好聽的!”我敷衍道。
我突然想起了前一天見的女孩,臨走時,她妖娆一笑說:“我叫餘露,你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