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铛啊,吃飯沒?”
沒人回話,我好奇,推開門走進了客廳。小鈴铛躺在沙發上睡覺,門一響醒了過來,笑眯眯地看着我:“大學生醒啦?”
側眼望去,桌上擺着一盤我最愛吃的紅燒鯉魚,還有兩碗沒有了熱氣的綠豆湯。我驚訝道:“這是……你做的?”
小鈴铛轉着頭朝四周看了看:“咱家還有别人嗎?”
“小小年紀會的挺多嘛!”我一把抱起了小鈴铛,“走,嘗嘗俺家大小姐的手藝!”
喝了口湯,熟悉的生綠豆味兒,夾起一塊魚肉放在嘴裏,也是生生的。
“本小姐手藝咋樣呀?”小鈴铛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我猛地一擡頭,嚴肅的表情看着她:“你啥時候改行做廚師了?也不告訴哥哥一聲!”
小鈴铛瞬間樂開了花,看她吃得津津有味,我也故作狼吞虎咽起來。
當時我的心裏是極度羞愧的,本應是我來照顧小鈴铛,而她卻總是如同長輩一樣關心着我,突然感覺,在她傻傻的外表下,不知隐藏的是一顆多麽成熟的心。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離頂天立地的男人差得是多麽的遠。
那時我并不知道,小鈴铛是早上六點起床買的菜,回來整整做了一上午。我更不知道的是,那盤魚已經熱了三遍了。而我想笑的是,沒熱之前那魚得有多生啊……
傍晚,下起蒙蒙細雨,表哥和瞎子早早下了工,從工地上帶着鐵鍁和鎬頭來到了我家。
“今晚就去嗎?”我看着表哥。
“嗯,下雨了路上人少。”
瞎子笑呵呵地說:“下雨好,土軟!”
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雖然心裏無數次想過,可真到要做的時候卻下不了決心。
表哥說:“咱外婆棺材裏那塊銅鏡跟咱們這一塊肯定有聯系!”
“肯定啊,簡直一模一樣!我懷疑是不是被挖洞子的人偷出來的。”對這點我是深信不疑,因爲這些人中隻有我最熟悉,就是不知道爲什麽會出現在瞎子家中。
“不管那些了,去了就會知道。”
小鈴铛突然跑了過來:“哥,我也要去!”
“你知道我們去幹啥的嗎?”我看着小鈴铛說。
“知道!”
“你這小孩兒不害怕嗎?”
“我一個人在家更害怕……”
我是堅決不同意,表哥被小鈴铛纏得煩了,就隻好答應了。
深夜,雨越下越大,一行四人走出了家門。表哥和瞎子傘也不打,拿着工具走在前面,畢竟在工地上習慣了風吹雨淋,我打一把傘摟着小鈴铛跟在後面。
外面一個人都沒,雨滴啪嗒啪嗒地打在傘上,顯得周圍愈加寂靜,遠處偶爾傳來三兩聲狗叫,心裏便感覺踏實了許多。一路上四人沉默不語,穿過泥濘的梯田,抄小路悄悄地來到了外婆的墳前。
墳旁工廠的大燈還亮着,我揪着的心瞬間放了下來,不由地打了個哆嗦。小鈴铛緊緊地靠着我:“哥,你很冷嗎?”
瞎子打趣道:“哈哈,你泥鳅哥那是被吓得!”
說完扭頭往前走,短袖衫的下擺勾在了草叢上,瞎子腿一軟跌在了地上,大叫道:“誰……誰在拉我!”
小鈴铛咯咯地笑:“瞎子哥哥你身後有鬼!”,大家都跟着笑了起來,瞎子一臉尴尬。
我看向外婆的墳頭,十年前父親和姨夫立下的墓碑端端正正地擺着,“顯妣許岚太夫人之靈”這幾個字,足以見得他們對外婆的敬重。旁邊是那塊早已風化的墓碑,“先夫李王城之靈”已經模糊不清。
我皺了皺眉頭:“咦?誰把那塊舊墓碑擺正了?”
表哥看向我,說:“我發現了,可能是親戚們來修整過吧。”
這時雨漸漸停了下來,小鈴铛合上傘站在邊上靜靜地看着,我們三人便開動了起來。寂靜的深夜,墳頭滿布的荒地,幾個被命運詛咒的少年,親手挖開了在地下塵封了十年的記憶。
一聲悶響,瞎子的鎬頭重重地磕在了棺材闆上,表哥大罵:“你他媽輕點行不!”
輕輕撥開塵土,露出棺蓋上的春聯,已經泛白,殘缺不全,記得那是父親曾經親手貼上的。我指着棺材說:“就是這個棺!”
說話間,餘光掃過身側,十米遠處一個黑影直直地站在那裏,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我們看,我頭皮一麻,極度緊繃的神經就像突然斷了弦,張着嘴說不出一句話。
小鈴铛急忙跑過來站在我面前說:“怎麽了哥?”
我憋着的話一口氣喊了出來:“你後面有個人,一直在看咱們!”,聲音大得把小鈴铛吓了一跳。
瞎子一臉鐵青,顫顫抖抖地操起了鎬頭。表哥起身跑了過去,追出去幾十米沒見一個人影,走回來很無奈地說:“泥鳅……唉,算了,習慣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視力不太好……”
從小到大我都改不掉愛幻想的毛病,總是自己吓自己,連自己都習慣了,便沒再多計較。
如果當時我們再多計較些的話,一定會看到剛下過雨的地面上留下的腳印。
我們合力将棺材擡了出來。因此處是凹地,常年積水,外婆的棺材腐朽嚴重,紋理已經模糊,完全的褪了色,棺椁散落大半。
表哥用力一擡,“咔噌”一聲,棺蓋從中間折斷,大家迫不及待地湊上前去。
雨又一滴一滴地落下,打在腐朽的棺木上,“嗒嗒”地響,我們全都呆呆地站在那裏,周圍死一般的沉寂。工廠昏黃的燈光下,外婆的棺材裏,空無一物。
雜草叢生的墳頭,密封嚴實的棺木,毫無翻動的痕迹。我曾無數次幻想過銅鏡是如何又流落于世,卻從未想過外婆連同她懷抱的銅鏡一起消失在塵封的地下。
一種窒息的感覺湧入胸口,耳畔突然響起草木折斷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耳邊傳來洪亮的聲音:“是誰在挖我的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