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流逝,這場純粹的武勳之議,俨然将剛剛露出苗頭的水陸之争,徹底放到了台面之上。
若在以往,戰功赫赫的大恒步騎武勳,或許也不會将水師放在眼中,畢竟,經大明數百年海禁之策,海外,對這個天下的絕大多數人而言,皆是陌生的。
可大恒海禁之策早已廢除,與海外交流更是不可謂不密切。
海外形勢如何,前景如何,隻要稍有權勢,恐怕都不是什麽秘密,更别說在場的大恒武勳了。
彈丸之國以一水師,馳騁海洋數萬裏,掠奪世界财富……
而大恒再興水師,乃至以自古從未有過之規模,擴建水師,如此之用意,顯然就值得深思了。
尤其是如今大恒還重商貿,而大恒武勳,從當年天子禁止武勳擁有太多田地之後,對大恒武勳在商業之上的利益,便一直多有寬容乃至放縱。
而海貿,向來都是商貿的重心所在,水師,自然也就涉及了潑天的利益。
更别說,水師如此大規模擴建,現如今,乃至未來,涉及的職權利益……
短短片刻中,以李定國爲首的幾個水師武勳,便被反駁得都有些無話可說。
天子還是一直未曾言語,任由其争鋒相對。
天子一向認爲,任何新的政策,都需要利益誘導,皆需要政策的既得利益者去守護。
如教育體系,爲何前明乃至之前曆朝曆代的官學教育,常常落寞,究其根本,就是因爲沒有一個既得利益階級去守護官辦教育。
故而,天子設督學衙門,從中樞,到縣城,教育人辦教育事,如此垂直的體系,若是鋪開,代表的,是成千上萬個督學官員的利益。
而海貿,也是如此。
若僅僅隻靠民間商貿行爲,大恒的上層權貴得不到太多利益,或者說,隻有小部分上層權貴能得到利益,而絕大部分權貴,看不到,或者得不到。
那毋庸置疑,海禁之策,亦或者如前明時期,江南海商借海禁之策行壟斷之實的事,必然會發生。
故而,海貿商業的倚仗,水師,不能隻是水師武勳的事情,更是整個大恒武勳的事情。
隻有讓整個大恒武勳,都參與到水師之事上,水師代表的海貿利益,才不至于被某一部分人壟斷。
而皆參與進海貿的大恒武勳,自然便會是海貿的既得利益階級,也必然會守護海貿的利益。
武勳參與海貿,以權利推動海貿,帶來的便是稅收,又必然會大大充實國庫,如此,文官也自然而然會成爲海貿之策的擁護者。
一個國家,文臣武将,皆是一個政策的擁護者,那這個政策,才是誰都違逆不了的長久國策。
哪怕後世之君腦抽,想要禁海,既得利益者的文臣武将,也不會被允許。
而隻要海貿常開,那也就意味着與世界的交流不會停滞,哪怕未來大恒落後了,也不會落後太多。
這争鋒相對愈發充滿火藥味,眼看就有些收不了場之時,天子才随之出聲:“行了!”
短短兩個字,帳中喧嚣驟散,衆武勳,亦是下意識看向了天子。
“水師之重,爾等都清楚。”
天子起身,行至輿圖之前,指向輿圖上大恒之外的浩瀚之地:“西夷以彈丸之國,尚可以一水師馳騁數萬裏海域,掠奪世界之财富。”
“我大恒浩瀚無疆,天朝上國,又豈能落後于人!”
“水師擴編勢在必行……”
言至于此,天子環視一圈在場武勳将帥:“水師擴編甚廣,兵将空缺,武院水師科近來會在各軍中招募學子,兵将皆可報名參加……”
簡短幾句,天子便強硬将事情定下,李定國及幾位水師将領,也是忍不住的大松一口氣。
緊接着,天子卻是話鋒一轉,将話題完全偏移了水師之事。
“水師擴編,當是長久之策,非是一時之功。”
“當前國内重心,在于農商。”
兩句話,卻是讓在場武勳都有些摸不着頭腦。
水師非時一時之功,這自然是清楚。
數支主力水師的擴建,要多少時間,參考江南與登萊水師,便清晰可見。
在海量的人力物力支撐之下,大恒幾個船廠日夜不休,這麽多年時間,才讓江南,登萊兩大水師成型。
縱使如今天下一統,但要從無到有再編制幾支主力水師,顯然也絕不是一兩年能夠完成的事情,光是編制之事,恐怕就得折騰個一年半載,更别說船廠,戰船了。
而國内治理,農與商……
這軍政分離之策,剛剛定下,與他們又有什麽關系?
好在,天子并沒有在場武勳疑惑太久,便再次出聲:“雖說重心不在軍事,但兵事也不能放松。”
言語之間,天子之目光,在輿圖上流轉,最終,看向了西南,西北,及正北三地。
“西南,西北,草原,這三個方向,便是當前即以後陸地兵事之重心所在。”
論至本職之事上,原本神色各異的在場武勳,神色也大都鄭重了起來。
“西南邊陲,主要是雲貴之地。”
天子看向已經起身的嚴順:“西南邊陲,土司林立,先以穩爲主,以點帶面,修繕道路……”
“臣明白。”
天子簡短幾句後,嚴順心中立馬了然,正如他之前所想,軍事重心,短時間内,并不在雲貴,而在北方。
正如嚴順所想,天子在簡短定下雲貴之地的政策方向之後,便指向草原及西北之地。
天子之目光,也看向了其餘三位國公,靖國公,遼國公,定國公,皆是在北疆鏖戰多年的三軍統帥。
見此,三位國公互相對視一眼,随即,出聲之人,卻是連天子都沒預想得到。
“禀陛下,林丹汗多次統軍南下掠我大恒邊疆,卻屢屢無寸功可言,反倒是損失慘重。”
“如今之草原,經去歲寒冬之摧殘,多個大部不服林丹汗管轄,互相征伐,如今之草原,亦是多有混亂,草原再次分裂亦是大勢所趨……”
“如此,若僅僅隻是平草原禍患,對我朝軍力而言,算不得太難之事……”
“但臣以爲,草原易平,西北難安!”
當話音落下,帳中歸于寂靜,衆武勳之目光,俨然盡皆彙聚在了抱拳而立的定國公周遇吉身上。
這一刻,帳中氣氛,俨然莫名有些詭異。
當年遼東之戰後,堂堂國公被直接發配至朝鮮,可還是曆曆在目之事。
近來雖調回陝西,但面見天子,可似乎還是第一次……
好一會,天子的聲音,才幽幽而出。
“說說看。”
此言出,帳中的詭異氣氛,亦是随之告破,挺拔而立的定國公,亦是明顯如釋重負,再朝天子一拜:“臣以爲,如今之林丹汗,絕非我大恒之敵,我大恒隻需年年封鎖邊關,行分化拉攏之策,再派偏師襲擾,林丹汗遲早不堪重負……”
“如此數年,平定草原,亦是輕而易舉。”
“但林丹汗一旦平滅,我軍又無力于草原駐守,草原混亂空虛,西北大漠高山各大部恐乘虛而入,再禍亂草原,爲我大恒之大敵………”
“臣以爲,分化拉攏之策,不應該之對蒙古,對西北西域之地各部,亦是當行分化拉攏之策,讓其狗咬狗……”
“我大恒則是趁此向西北之地滲透經營,他日時機一到,先定西北,再一舉蕩滅草原之患………”
天子再問:“說說西北詳情。”
“禀陛下,西北之地,主要是有四大部落統治,分别是準噶爾部,和碩特部,土爾扈特部和杜爾伯特部,四大部落互相聯盟,各大部落之下,又有一個個附庸的小部落……”
“而其中,準噶爾部首領巴圖爾野心勃勃,自前明末年,便四處征伐,開疆拓土,甚至還與那沙皇俄國多有交戰……”
“隻不過,如今的西北盟主,尚還是盟主鄂齊爾圖汗,但各部之間,也大都是各有心思,暗地裏矛盾重重。”
“當初逃竄的後金殘部,如今就歸屬在準噶爾部之下,那多爾衮,據說還得到了準噶爾部首領巴圖爾的接見……”
“臣以爲,以西北如此形勢,恐怕遲早會大亂起來,各部征伐之下,遲早會造成統一,必成我大恒心腹之患……”
“且,西北不平的話,草原也絕難安定……”
周遇吉訴說完畢,當看到天子沉思的神色之後,心中也不禁再次忐忑起來。
大恒立軍以來,皆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他一場敗戰,在這數不盡的大捷輝煌之中,太過顯眼且恥辱!
唯有以毋庸置疑的戰功,才能洗刷這大恒建軍以來,最大的恥辱!
而他坐鎮陝西,陝西……即關中之地,關中之地,比鄰西北,而西北……
漢之匈奴,唐之突厥,如今大恒之西北………也有大敵。
平西北,定西域,夾擊草原,乃至封狼居胥……
這個戰功,足以洗刷他的恥辱了。
現在就看,天子,認不認同他的這個策略了。
先平西北,再定西域,後蕩草原……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