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閣老,請吧!”
當天子離去,幾位閣老神色恍惚之際,徐光啓朝幾位閣臣拱了拱手,随即伸手示意。
來宗道幾人對視一眼,這一刻皆是看到了對方眼中那難以言喻的複雜之色。
在以往,他們信奉的,隻要天下承平,哪怕武備松弛,以朝廷的組織力,也随時都可調集出一支數目可觀的軍隊,不管是應對外敵,亦或者内患,皆是足以。
但現如今,僅僅是這火槍一項,便清楚的告訴他們,時代,竟在他們沒有絲毫察覺的情況下,已然變化。
再多的兵力,再精銳的大軍,在這形成代差的火器之下,也不過是土雞瓦狗!
而這一切,還是他們,還是天下人都不在意的小道鑄就!
今時不同往日往日,随着戰争的方向轉向僞明,轉向海疆,自然而然,曾經對天下絕大多數人,對朝堂絕大多數官員,都是霧裏探花的海域,如今已然清晰。
那一個個以彈丸之國,縱橫萬裏,亦是霸占沿途所有土地,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這些西夷諸國,如一頭頭惡狼一般,環繞在整個江南海疆,稍有機會,便兇狠的撲上來。
前明時福建水師多次與西夷交戰,現如今江南亂局之下,西夷也多有趁火打劫。
而這,還是在大恒,有能力阻擋震懾的情況下,都能如此行事,都能在大恒家門口環伺。
一旦真如天子所說,他們毫不懷疑,那一個個西夷諸國,絕對會兇狠的撲上來。
況且,據他們的了解,在西夷,他們認爲的小道,可不是小道!
研究小道者,爲學者,更有如同聖賢者!
哪怕,世間承平,哪怕,這個國家治理得再好,似乎,在時代的變幻之下,若沒有足以震懾外敵的武力存在,也不過是外地眼中的一盤大餐!
衆人思緒複雜之間,亦是跟随着徐光啓在這軍械司前行着。
沿途随處可見披甲執銳伫立的禦前營将士,不時更是能碰到一隊隊巡邏的将士,防備之森嚴,甚至比之皇宮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站住!”
剛有了不過百步,行至一道關卡之前,便被守卡将士攔下。
徐光啓倒也習以爲常,從懷中掏出兩份通行令,便遞給了這位将領。
“他們是何人!”
這将領檢查了一下這兩張通行令,随即凝視着來宗道幾位閣臣,直接問道。
“這幾位是當朝内閣閣臣,奉陛下旨意,讓本官領着在軍械司各處看一看。”
将領皺眉,随即一揮手,數十名将士,便朝幾人圍攏而來。
“将軍你這是?”
徐光啓心頭一跳,連忙問道,
“按軍械司規定,外人入内,或持臨時通行令者,皆需禦前營将士随行。”
聽到這話,徐光啓這才反應過來,他一天天的來回跑着,都是一個人,倒還真沒注意這麽多。
“這軍械司,平時都是這般嚴格嘛?”
當過了關卡,楊嗣昌随口一問。
“按陛下旨意,軍械司是集研發,制造,試驗爲一體,故而,整個軍械司,其中有很多堪稱國之根本的絕密。”
“所以,守衛自然是極爲嚴格,等下出去的話,按照規定,不管官爲幾品,爲何職務,皆需配合搜身,但有違逆者,視爲竊取絕密,可就地正法!”
說到這,徐光啓看了一眼幾位閣臣,笑了笑道:“這還是軍械司,要是在武院的話,更加嚴格,到處都是關卡,每一處地方,都需要不同權限的通行令……”
“軍械司集研發,制造,試驗爲一體,這些,倒也好理解,但武院的話,究竟是何職能?”
來宗道突然問道,其餘幾位閣臣,亦是立馬看了過來。
武院雖成立已久,大概的框架,也早已被世人所知,但其中的具體細緻,哪怕是如他們這些重臣,亦是如霧裏探花一般。
“武院的框架倒也簡單,共有步,騎,炮,工,水五科,以及暫設的民科,步,騎,炮,工,水,這五科,皆爲兵事,爲大恒各部精銳培訓各級将領,這些,想必幾位閣老都清楚。”
說到這,徐光啓停頓一會,眼中隐隐有興奮光芒閃爍:“武院之重,大恒之重,唯在工科!”
“此言何意?”
來宗道皺眉,看向徐光啓的眼神中,已然有不喜之色浮現,但也隻是瞬間,便消失得一幹二淨。
“陛下曾有言,工科,當爲追尋世間真理之地!”
徐光啓很是虔誠,他信西教,但,他更信奉真理。
兩者之間,要他抉擇,他,隻能選擇真理!
聽着這一句足以掀起軒然大波的話語,幾名閣臣頓時無言,神色更是複雜。
世人皆視聖賢之言爲真理,天子,卻視小道爲真理。
盡管已經知曉其中利弊,但根深蒂固的思維觀念,還是讓幾人難以接受。
徐光啓倒也沒有在乎幾位閣老的神色,依舊領着四位閣臣,在這軍械司各處觀看,盡職盡責的當着一個解說者。
從當初隸屬勇衛營的那一個幾十人的軍械司,到現如今坐擁工匠數萬人的龐然大物,自然也早就形成了屬于這個軍械司的制度體系。
毫無疑問,這個制度體系,與如今整個時代的大環境,自然是格格不入的。
如完全與外界截然不同,甚至都堪稱豐厚的工匠待遇。
如外界普遍的手工作坊,在這軍械司,則是以大規模的人力以及少部分的簡陋機床形成的獨特流水化規範作業。
如匠人們那完全與他們想象之中不同的飽滿精神狀态……
甚至,軍械中,還有專門的書院,免費教導匠人們的後代,而傳授的知識,更是讓幾位閣臣有種驚世駭俗之感。
聖人至理,在這書院中,隻是衆多學科中的一門,除此之外,還有算數,還有教欽天監中的那些神秘天象知識,還有教那些看起來,似乎是常識,但實際上,卻讓人根本看不懂的自然知識……
一切,似乎完全與外界近乎完全脫鈎!
四位閣臣,已然立在這課堂之外數個時辰,神色,更是從未有過的複雜。
幾堂課,似是完全給他們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
不知何時,來宗道才長吐一口氣,仰望天穹,幽幽一歎: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世間萬物,皆有至理存在。”
“老祖宗,比咱們看得透啊!”
劉起元搖了搖頭,神色亦是同樣的複雜:
“了解世間萬物,追尋其規律,利用其規律。”
“這些,确實不是小道,而是堂堂正正,利國利民的大道!”
幾人一陣感慨後,來宗道才問道:
“這邊的……學子,是一直在此處免費讀書嘛?”
“按照陛下旨意,總共讀三年,讀完三年後,通過考核者,可入武院工科,未通過考核者,就留在軍械司,爲工匠學徒,直到年滿十四,若通過考核,便可爲正式工匠,而後,或繼續在皇城軍械司任職,或被分配調至各地的其他軍械司或者至各軍中任職……”
“就前幾個月,甯波那邊,新成立一個船廠,就從這皇城軍械司調了五百多個匠人過去……”
劉起元再問:“考核通過率如何?”
“如果是入武院工科考核的話,參與之人也不僅僅是這些學子,按陛下旨意,凡軍械司匠人,不管是正式工匠,還是學徒,都可參加入武院工科考核,每次參考,大概都有兩千餘人左右,最後能錄取的,最多的一次,也不過兩掌之數……”
“學徒晉升考核的話,那就容易得多了,基本上絕大部分都能通過。”
“武院啊……”
這一天的經曆,這一幕幕場景,一句句話,俨然讓劉起元對那武院工科,有了極大的興趣。
僅僅是這個軍械司,就俨然快要颠覆了他的認知,那被天子定爲追尋真理之地的武院,又是何等光景,又會有多少颠覆認知的事情!
這一次,真的是他們坐井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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