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上,王五指着不遠處那人流進出不絕的一座米行,有些忐忑的出聲。
他雖早就知道天子微服私訪,但,他剛想通知下面人做準備,那緊盯着他的禦前營将士,便已然很是清楚說明了天子的心思。
他膽子再大,也不敢違逆天子的意志去偷偷行事。
畢竟,縱使下面出了纰漏,也不過是挨頓罵,被天子懲罰而已,但要是違逆了天子意志,那搞不好就小命不保了,哪怕慶幸保住小命,沒了天子信任,談何權勢可言。
如今,他也隻能硬着頭皮,領着天子介紹着。
“商行的糧食,煤炭,柴火,棉布一幹物資,都按照陛下您的吩咐,比市價低了兩成,老奴也召集了京城的各大商行,調配統籌之下,在京城這些物資的價格,也下降了一成左右……”
“不過,由于漕運斷絕的原因,京城這邊的糧價,也漲了不少,如今雖平抑低于市價,但較之往年,也依舊還貴了不少……”
“比往年貴?”
天子皺眉。
王五有些忐忑:“回禀陛下,每石糧食,比往年貴了大概有三到四錢銀子。”
天子眉頭皺得更深了,三四錢銀子,看着似乎不值一提,但對普通百姓家而言,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但最終,天子也沒多說什麽,邁開步子,便朝這屬内廷的昌隆米行而去。
國庫空蕩蕩,内帑也是空蕩蕩,一場戰争,幾乎打完了大恒的所有家當,還欠下一屁股債。
現在的唯一收入,就是抄家了。
抄家的收入雖也不少,但要填的坑,也不再少數,要發軍饷,要填補之前那戰後的撫恤,要赈濟,要留點錢糧以備不時之需,還要支撐起各級官員這個統治機構。
一個國家,太多太多消耗錢糧的地方了,能擠出一點,平抑市價到一個可以接受的程度,已然很是不錯了,再多的話,除非他把刀子架在所有商人頭上。
但顯然,這不可行。
畢竟,人家一沒囤貨居奇,二沒擾亂市場,正常做生意,還配合朝廷平抑市價,已然是老實到了極點,他再去拿刀子威逼,這,就是在自毀根基了。
相此路邊的其他商鋪,這昌隆米行,明顯占地頗大,鋪面也自然比其他商鋪要大上不少。
鋪面内布置倒也和大多數米行沒什麽區别,隻不過,相比較其他米行,這内廷直屬的昌隆米行,得益于背靠大恒的原因,賣的米糧種類,明顯頗多,甚至連地瓜,也就是紅薯,玉米,都能見到。
“這地瓜,什麽價格?”
天子随口一問。
王五正要出聲,便被天子眼神制止。
“地瓜二兩一石,玉米一兩六錢一石,米一兩三錢一石!”
櫃台後小厮懶洋洋的出聲,一點都沒有市面上其他商鋪那般熱情洋溢的模樣。
最後,小厮還補上了一句:
“對了,概不還賬!”
“地瓜,玉米,爲何這麽貴?”
天子眉頭一皺,質問道。
“呵……”
小厮嗤笑一聲,一副看鄉巴佬的眼神看着天子:“你可知道,這地瓜,玉米,可都是千裏迢迢從外地運過來的,這路上人吃馬嚼都不要錢嘛?”
“這整個京城,可就隻有咱們昌隆米行才有這稀奇玩意,你去别的地方,可是想都别想!”
說完,小厮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至于天子身上一身富貴人家的錦袍,他亦是毫不在乎:
“行了行了,跟你說多了浪費俺口舌,買就買,不買趕緊滾蛋!”
這話一出,王五是臉色蒼白,渾身都在隐隐顫抖。
“你小子是找死!”
徐楓再也忍不住了,一聲暴喝。
“哎呦?”
小厮不懼絲毫,又一聲嗤笑:“你怕是不知道咱昌隆米行是什麽地方,敢在咱們這鬧事!”
“行了!”
天子瞥了一眼面色煞白的王五,擺了擺手,制止了怒氣沖沖的徐楓,這才看向這狗仗内廷之勢的米鋪的小厮,指了指面色擺着的各類米糧。
“這些,每樣都來一石!”
小厮哼哼幾聲,倒也沒再多說,拿起一杆大稱,吆喝另外幾名小厮,沒一會,幾個大麻袋,便裝滿糧食擺在了幾人面前。
“去,找杆稱,稱一下是否足稱。”
天子朝一旁的禦前營将領吩咐一句,便施施然的朝米鋪之外走去。
至于小厮的人模狗樣,天子倒也沒有在意,在這個時代,他也不可能要求這些人有多麽好的服務态度。
況且,現如今,要的,不是服務态度,而是溫飽問題。
飽暖思**,同理,也隻有解決了溫飽問題,人們才會在乎所謂的尊嚴,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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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飽都沒解決,弄這些虛無缥缈的,也沒太大意義,白白浪費人力物力而已。
“老爺……”
剛出米鋪,王五就忍不住出聲,話到嘴邊,卻再次被天子眼神制止。
“劉賬房,你說說,市面上的糧價,都是這個價格嘛?”
“米糧的話,差不多都是這個價格,這昌隆米行還比市價低一些。”
“這玉米地瓜的話,由于目前各地還在推廣種植,大規模種植的,也隻有在外地,物以稀爲貴,這般價格,倒也正常。”
天子點了點頭,他倒也沒有詢問什麽推廣種植進度如何,這事情,不能催!
他金口玉言,一催,那戶部必然催促下面,層層施壓,那就是層層加壓,到最後,就會演變成他曾經看過的某部電視劇中“改稻爲桑”的慘劇了。
這個時代的百姓,可不是後世溫飽不愁的百姓,解決了溫飽問題,那自然,田裏想種什麽作物就能種什麽作物。
但這個時代可不同,一家幾口,可都指望地裏那一點糧食收成活下去,根本沒有任何試錯的資本。
推廣種植,隻能推廣,要讓百姓見到種植這些高産量作物的好處,主動跟随去種,而非朝廷逼着百姓去種。
“推廣種植的話,重在誘導,切不可強逼百姓。”
最終,天子還是不放心的囑咐一句。
“老爺您放心,我已經再三交代下面人了。”
劉起元立馬回道。
“嗯。”
天子點了點頭,這時,那禦前營将領,亦是快步走來,無視王五那陰晴不定的神色,朝天子一拜:“老爺,每種糧食都都差一成!”
此言一出,氣氛瞬間凝固,王五噗通一下猛的跪倒在地。
“呵……”
天子輕笑,隻不過,笑容卻是無比之森冷。
“一成……”
“甯峰,還記得當初随朕在那農戶家,他家一家六口,一年忙活到頭,收成是多少嘛?”
“回禀陛下,末将記得,是大概六鬥左右。”
将領立馬一拜,應聲回道。
天子再問:
“劉大人,你來和朕說說,這一成,夠那一家子吃多久?”
“兩個月左右。”
劉起元毫無顧忌。
“厲害啊!”
天子輕笑:“這一少,就少了一家六口,兩個月的口糧。”
“朕買了六石,這一下子,就少了一家六口一年的口糧!”
“這就是你對朕的保證?”
“保證足稱足兩,絕不欺壓百姓?”
“對,你這樣,也确實不用欺壓了,百姓來買糧,都得直接餓死了!”
天子強壓怒火:“甯峰!”
“末将在!”
“京城每一個昌隆米行,都去查一下!”
“末将遵命!”
“等下,除了昌隆米行,其餘所有隸屬内廷的商行,都去查一下!”
“末将遵命!”
“你最好祈禱是個例!”
天子冷冷的瞥了一眼王五,冷哼一聲!
他能容忍官吏貪,那是因爲官吏至少還在爲他辦事。
隻要官員在辦事,哪怕是赈濟上的貪,隻要不貪過度,他天子的恩德同樣是存在。
但這,是本就該公平,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買賣!
是代表着他天子信譽的買賣!
貪的,是他天子的信譽!
這種人,有多少,就得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