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下人的驚呼聲,錦衣衛缇騎飛奔而來,不過幾息時間,便将這支由京城而出的車隊團團圍住。
“拿下!但有反抗者,殺無赦!”
錦衣衛百戶低喝一聲,衆錦衣缇騎,皆是拔刀而出,縱馬上前。
這一家自京城遷移而出的達官貴人,在刀鋒之下,亦是化作了不值一提的階下囚。
在京城之中,這一幕同樣在不停上演,自錦衣衛改制之後,哪怕财政再拮據,都會有近百萬兩白銀的撥款,而其中大半幾乎都是用在監控天下,而這個天下,天下官員,自然是重中之重。
毫不誇張的說,位于皇宮之中的錦衣衛庫房,其中關于天下官員的各種罪證,便裝了大半個庫房。
隻不過,在李修的命令下,錦衣衛,一直都是隐而不發而已,現如今,旨意已下,要做的,自然就隻是甄别證據,然後……抓人!
京城之中,錦衣缇騎四出,一處處往日高高在上的豪門府邸,在錦衣衛的粗暴破門而入後,皆是跌至了塵埃。
往日高居朝堂,高談闊論,慷慨激昂的官員,被粗暴摁倒在地,帶上了鐐铐,家人親眷,亦是從高高在上的小姐夫人,同時化爲了階下囚。
錦衣缇騎策馬揮鞭,一名名帶着鐐铐的犯人,在京城各個街道排成長龍,最終的目的地,俨然就是那已經沉寂已久的诏獄。
在京城之外,同樣是錦衣缇騎四出,潛逃者也好,依舊不知死活吸食着民脂民膏的也罷。
皆是一夜之間,便從雲端跌落塵埃,從權貴人家,化爲了待斬的階下囚!
史載的昭武第一大案,亦是在暴怒的天子催促之下,徹底拉開帷幕!
而這一切的一切,最終,皆是化爲一個個微不足道的人名,數字,呈現在天子桌案之上。
待斬,待抄家,待發配遼東……
乾清宮中,天子禦筆落下,無數個一家一門的命運,便已然決定。
犯者抄家,首者斬,次者皆發配遼東。
天子漠然的翻閱着一冊冊案情彙總,又漠然的落下禦筆。
他知道,這其中,絕對有相當數量,是這大勢之下的冤假錯案,很多人,也罪不至死,罪不至抄家發配。
但顯然,對此,他也沒有任何辦法,如此的大案之下,涉及人數太多太多,他自然不可能去一個一個的辨别。
至于案情卷宗,能到他的桌案之上,自然是完善至極,找不出絲毫問題的卷宗,不然的話,也到不了他的桌案之上。
他派靖國公主持此案,就是爲了最大程度上,避免冤假錯案的出現,這,已是他能做到的極緻。
“自古未有不流血的改革!”
天子喃喃自語着,到現在,他也隻能這般安慰自己了。
自古至今,還從未有一場大案,是徹底涉及整個文人士紳階級的。
殺官最狠的明太祖朱元璋,也隻是在文人士紳階級的邊邊角角動手修理,縱使如此,亦是鑄就了朱元璋殺人如麻的暴虐之名。
而他……
天子注視着桌案上一摞摞的案情奏本,他記得沒錯的話,從他下旨,到現如今,不過兩天時間,僅僅他批示處理的,涉及官吏,便已達近百人,加上被批示抄家的,涉及人數已達近兩千人。
而這場涉及整個天下的大案,顯然,不是幾天,乃至幾個月,就能結束的。
涉案人數,無疑也會是一個龐大的數字。
一人犯事,全家遭殃,在後世,是不可思議之事,但在這個時代,俨然是常态之事,尤其是對官員而言,更是如此。
這個剛剛安甯的天下,注定還會動蕩許久。
“陛下,這是剛剛送來的奏本。”
王五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天子,随即将一摞奏本放在了天子桌案之上。
天子瞥了一眼奏本,随即,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在王五身上,沉聲道:
“昨天的奏本,爲何今日才送過來!”
王五連忙解釋道:“是内閣剛送過來的,老奴也不知。”
“要不老奴去問一下内閣?”
“不用了,退下吧。”
天子擺了擺手,随手拿起一冊奏本,奏本所奏,便映入了眼簾。
和以往的每一冊奏本一樣,前明文人上奏的通病,引古論今,文采飛揚,卻是通篇廢話,沒有幾句涉及正事,天子習慣性的忽略一頁紙的詞藻堆砌,目光直接鎖定在末尾。
随即,嘴角卻是露出了一絲莫名的笑意。
“有趣……”
天子輕笑,随手将這一冊奏本丢至一旁,又拿起了另一冊奏本,一冊冊翻閱。
毫無疑問,這是内閣組織的一次文官的自救。
天下文官,恐怕沒幾個敢說自己屁股下沒屎。
如此,既然反抗不了他這個天子刀鋒的落下,那就順從他這個天子的意志,鼓吹改革,爲改革搖旗呐喊。
想出這個點子的人,還真是戳中了他的脈門,他可以血洗文人士紳,但對鼓吹改革的文人,他還是可以保留幾分寬容的。
畢竟,能走到朝堂,在各地,都是有着極大的名聲,附帶着錯綜複雜的關系網,不管他們内心情願與否,但隻要是在鼓吹改革,那,對改革的貫徹,就有幫助!有益處!
“将這些人的名單統計好,送到靖國公府去,不是真的罪大惡極的話,可寬大處理。”
說完,天子随手又拿起一冊奏本,目光卻是驟然一凝:“近來增補上來的刑部員外郎張圭章,是不是有個兒子,叫張煌言?”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一問,王五也是一愣,刑部員外郎,這小官,他見都沒見過,哪裏還會知道他兒子叫什麽!
“老奴這就去吏部調檔案。”
天子點了點頭,目光卻是依舊定格在這封署名張圭章的奏本上。
區區刑部員外郎,自然引不起他的在意,鼓吹改革,想來也不過是爲了自保,自然,他也不會有太多在意。
他保持寬容,也隻是因爲,他需要一群背叛了階級的人,爲他鼓吹改革,搖旗呐喊而已。
他在意的,反倒是張煌言此人。
事實上,曆史上的明末,乃至一直被世人诟病的南明,從不缺舍身取易的仁人志士,這些仁人志士,也大都不是隻會單純放嘴炮,隻會搏虛名。
真材實料的,也有不少,隻是限于南明那惡劣的政治環境,就如現如今南明那般,還有防友軍如防虎的惡劣軍事環境,自然難以如南宋那般,撐起半壁江山。
如兩蹶名王,打破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軍事神話的李定國。
如能夠在南明那世間聞名的忠臣,都内鬥不止的惡劣政治環境之下,還能夠保持以大局爲重,化敵爲友,拉攏各路草頭王,說服李自成殘部,感化降清明軍,聯合張獻忠餘部,将永曆政權,控制區域名義上囊括了半壁天下,甚至開啓了南明的第一波反清高潮的堵胤錫。
在李修看來,都能稱之爲南明第一戰略家的存在,到最終,卻也隻能留下
“複楚包胥何向哭?複楚包胥何向哭!”
這般絕望的悲歎!
如與于謙,嶽飛,并稱爲西湖三傑的張煌言,終其一生,都奔波在于清軍鬥争的路上,同樣是曆經險阻,卻始終堅持大局爲重。
在李修看來,整個南明史,也就這三人算得上真正的英雄人物,真正的爲了反清,而不惜一切。
至于其他,隻能說是,有的有能力,有的沒能力,但無一例外,皆心思各異。
或爲私欲野心,或爲名,或爲利,或德不配位,最終國難當頭,以死明志,但對南明大局,也終于事無補。
如後世留名的鄭成功,史可法,黃道周的這些忠臣,亦皆是如此。
盡管他現如今,對人才的渴望,已經沒了以前那般無數,但,對這些青史已然證明其才能人品的仁人志士,他一向抱有極其欣賞的态度。
李定國,他已經在其尚是少年之時,便收入麾下,在證明他确實堪用後,亦是保持着極其用心的培養。
堵胤錫尚不見蹤影,這張煌言,似乎已經蹦出來了。
他沒記錯的話,當初在後世,讀南明史,他可是記得,其父是名張圭章的……
李定國無論年齡,還是戰功以及能力,已然可爲大恒第二代武勳領頭羊。
但大恒文官,莫說領頭羊,基礎的中堅力量,他都還在一直頭疼,兩位内閣閣老,雖堪用,但也僅僅隻是堪用而已。
朝中群臣,這一次查完以後,能幸存半數,就已是得天之幸。
縱使其中有能力的不少,但,前明官場的慣性,已然深入人心,正如兩位内閣閣老一般,也僅僅隻是堪用而已,大用,指望不了。
而武勳轉文臣,這顯然并不是一個好辦法,拿刀子殺人的手,去拿筆,事實已經證明,有着太多的醜态百出了。
民科,那更不用說了,這個時代,這個名大于天的時代,又有幾個有大才之人,會去背離科舉的堂皇正道,更别說踏上民科這種世間文人已成共識的歪門邪道了。
他清洗完,不僅僅是填補空缺,還有革新風氣,故而,他需要新鮮的血液,且是高質量的血液,來填充這個統治架構。
“陛下,已經找到了,刑部員外郎,确實誕有一子,名爲張煌言。”
王五匆匆而歸,将一份檔案放在了天子桌案之上。
“嗯。”
天子點了點頭,倒也沒太在意,隻要确定人是在大恒的體系裏,那有才能的話,就遲早會冒頭。
距離開科取士也沒幾個月了,他也不是非要急于一時。
思緒流轉,李修亦是自嘲一笑,他這個後世人,還真是失敗。
他欣賞者不少,但哪怕他極盡欣賞,極盡厚待,但真正願跟随他的,除了他一手培養起來的軍中将帥,其他人,哪怕他貴居秦公之位,貴居天子之位,真正願爲他效力的,真的是極少數,最多,也隻是暫時合作,理念稍有不合,便是背道而馳。
對比那些曾經書中所讀的穿越者,慷慨激昂幾句,大才者納頭就拜,從此忠心耿耿,不有二心。
他這般背叛的背叛,背道而馳的背道而馳,哪怕是忠誠于他,也是心思各異,各有利益所向。
他李修,倒也是堪稱失敗至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