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門被推開,李月兒挺着大肚子,端着茶水點心走進了房間,
此景入眼,李修放下手中筆鋒,起身接過李月兒手中的茶水點心,放在桌上,再一次囑咐道:“這些事情,讓下人做就可以了,你安心養胎!”
“大夫說了,讓妾身多走動一下,有利于胎兒……”
“嗯,沒事多去花園走走,這些事情,以後就交給下人。”
李修不可置否,再次強調道。
李月兒弱弱回應:“妾身知道了。”
這時,李修似是想起了什麽,突然道:“陝西那邊,已經傳來消息了,你父母已經找到了,你大哥與兩個弟弟,也都已經啓程趕來京城了,應該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與你父母兄弟團圓了!”
這話一出,李月兒嬌軀一顫,明眸中很快便淚花閃爍:“老爺厚愛,妾身實在無以爲報……”
“說什麽報不報的……”
李修搖了搖頭:“不用想那麽多,安安心心養胎便可以了,其他的,會替你解決的。”
說完,李修不禁看向李月兒挺着的大肚子,目光亦是柔和些許:“先回去休息吧,有什麽想吃的,就和下人說。”
“妾身知道的。”
感受到李修稍顯柔和的目光,李月兒心頭湧出絲絲喜悅,嘴角笑得跟月牙一般,朝李修躬躬身,便施施然朝房外走去。
直至房門關閉,李修才緩緩收回目光,卻也不禁搖了搖頭,在以往,對這府中的後院,李修向來是管殺不管埋,從來就沒有關注什麽。
但現如今,随着李月兒懷孕,地位驟增,并且在他表露要将其明媒正娶後,這府中後院,風起雲湧,可是一點都不弱于朝堂争鋒。
不關注還好,現在關注了,這後院之事,對他而言,可比國事難處理得多!
但若再放任不管,以前倒也無事,畢竟,誰也不比誰地位高多少,但現如今,出現李月兒這個特例,再不管,這後院,恐怕就會亂套了!
但,這李月兒的性子,無疑是極爲柔弱,說話都輕聲細語,如此性格,恐怕也擔不起這責任……
種種念頭流轉,李修也不禁有些頭大,要他處理軍國大事還可以,但要他處理後院之事,這可就爲難他了!
最終,李修亦是搖了搖頭,暫且将這些念頭壓下,現在想這些,也沒太大用處,怎麽,也得能李月兒生産之後,到那時,這後院,該如何管理,也就有了依據了。
況且,他後院亂,亂的,也隻是秦公府一府,但這京城亂,亂的就是這天下了!
而現如今的京城,局勢,似乎有些詭異了,詭異到李修自己,都已經有種壓抑的感覺。
自當初兵變過後,原本所有的喧嚣沸騰,就好似被摁下了定格鍵一般,皆消失得一幹二淨。
朝野上下,幾乎也是從未有過的和諧,原本氣勢洶洶的文臣們,亦是把姿态擺得極低,滿朝沸騰之景,就跟幻覺一般。
而那像變了個人的太後,似乎,也回到了從前那般不問國事之模樣,但凡上奏,必詢問秦公,這等場景,在這段時間的朝堂上,又已開始上演。
君臣相得,文武同心,這等場景,在這個時候,無疑是極爲的詭異且滑稽。
如此之場景,顯而易見,隻有兩個可能。
要麽,就是以孫傳庭李邦華爲代表的皇權集團文臣,說服了太後,掌握了主導權。
但顯然,這不太可能,畢竟,就他所知,那太後的偏執,已然近乎一種精神疾病。
這種偏執,顯然不是光憑借言語勸誡就可化解的。
除去這個可能,那就隻剩下最後一個了。
如今的和諧平靜,隻是暴風雨來臨前的甯靜!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們,被兵變給吓住了,但這種可能,讓文臣忌憚,還說得過去,但對太後而言,恐怕又是一次劇烈的刺激!
哒……哒……哒……
食指輕輕敲擊桌面,李修亦是思考起了這個已然困擾他許多天的問題。
這暴風雨,從何處襲來?以何種方式襲來?
自确認情義已經完全無法挽回,他那虛無缥缈的幻想,徹底破碎,認清現實之後,他坐視麾下諸将算計,自己更是一退再退。
這些,無疑皆是來源于他不可動搖的底氣。
他自信,縱使他們再怎麽鬧騰,也絕對逃不了他的手掌心。
但正是因爲自信,他才實在難以想通,這暴風雨,會從哪裏襲來,會以何種方式襲來,以及,他們想達到何等的訴求?
是簡單的想要擴充權勢?
似乎,并不像,兵變之後,他便将江南政事之權,盡交還于内閣,補全了内閣對政事決策的最後一塊拼圖。
退讓到如此地步,他們,還想有大動作的話,似乎,就隻有軍權了。
但,涉及軍權,不通過他這一關的話,任他們使盡千般計策謀劃,亦是無用。
難道……铤而走險?
李修眉頭一皺,但随即,卻又下意識否決了這個猜測。
铤而走險能幹什麽,無非就是針對他李修。
刺殺?明殺?
但無論他怎麽殺,且不說能不能在京城将他李修幹掉,就算将他幹掉了,大明朝,也必亡無疑。
他死,消息傳出,京軍立馬就會造反,更别說各地軍政一體,手握重兵的那些總督督師了。
到那時候,不管他麾下的那些将領是如何所想,但爲了穩定軍心,乃至赢得軍心。
第一件要做的事,隻能是揮師京城,以複仇之名,滅了這大明朝。
若是誰萌生了野心的話,揮師京城的動作隻會更快!
那樣的局勢,他們擋得住,挽回得了嘛?
别說他們,縱使大明太祖複生,韓信在世,恐怕都隻能飲恨而亡!
那太後就算再偏執,但有一點,她無疑還是極爲理智的。
天子的帝位,以及這大明朝的延續!
太後的一切偏執,亦皆是爲此。
如此的話,這個猜測,顯然,這也不太可能……
思緒至此,李修卻似想到了什麽一般,驟然一愣,随即,亦是立馬從桌面奏本堆中翻找起來。
沒過太久,厚厚一摞奏本,便擺在了桌案之上。
三邊總督徐楓,陝西三邊總督周遇吉,山海督師趙武,江南巡查總副指揮使嚴順,四川總兵李定國,太原總兵邵志和,登萊水師新晉都指揮使張永産……
厚厚一摞奏本,幾乎囊括了如今大明天下各地駐守的重兵統帥及将領,也幾乎都是他李修精挑細選的心腹親信。
這些人,在這個時候,接連上奏,無疑隻是爲一個原因。
那就是爲了他秦國公第一個血脈後代。
以及生産之後的滿月酒宴。
他久久未有後代血脈,這姗姗來遲的後代血脈,雖還未降生,便被寄托了許多人的希望。
若隻是懷孕,還難引起這般動靜。
而導緻這一切的爆發,便是府中大夫的診斷結果,言夫人所懷,必爲男胎,這消息傳出,更是引得衆将歡欣鼓舞,一個個争相上奏。
正如這些奏本,大都是滿篇恭賀之語,以及最後的表達的入京慶賀之請求。
至于怎麽慶賀,自然而然,就都盯上了是小孩的滿月酒,這無疑,也是一個極好的借口。
之前,李修還在爲是否批示而考慮,畢竟,大江南北,路途遙遠,入京一趟,實在不容易,況且,如此多坐鎮一地之将入京,雖皆有副将坐鎮,但,李修還是難免有所顧慮。
但不管如何,毫無疑問的是,幾位坐鎮各地的總督督師,必然會借此進京,畢竟,很多事情,都需要一個機會,當面交談。
如此的話……李修……似乎有些明白了……
隐隐約約的結論得出,無比清晰卻又極度之模糊。
這一刻,李修亦是癱倒在座椅之上,雙眸無神的望着屋頂,心中,似卸下千斤擔的釋然,又似有難言的苦澀……
矛盾又複雜,難以言喻。
許久許久,李修無神的雙眸,才緩緩恢複神光,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目光再次彙聚在了眼前桌案上這厚厚的一摞奏本之上。
注視片刻,李修神色驟堅,他沒有絲毫猶豫,一份份各地将領統帥所上奏的奏本翻開,代表着他李修意志的秦公大印,亦是一下下的蓋在了這些奏本之上。
就讓他李修,再順從一次天家心意……
若執意要自取滅亡,他,也沒有絲毫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