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郊外的一個村子裏,李三坐在滿載家當的牛車上,朝屋内大喊一聲。
“愣子你等一下,娘再去地窖看看,别漏了什麽東西了。”
很快, 房内,便傳來了一個老人的聲音。
“娘,别收拾了,等下蒙古人打過來了,再走就遲了!”
李三頓時急了,當初後金打過來, 他爹就是因爲腿腳不方便, 跑得慢了, 就被後金順手宰了,家裏被後金劫掠一空,村子都被後金一把火給燒了。
如今,蒙古又打過來了,誰不怕!
而且,最重要的便是,大家也都在傳,秦公還遠在陝西,這一次不會過來救京城,是要看着蒙古攻破京城……
李三雖然不信,但也耐不住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不少村民都已經收拾好家當,躲的躲跑的跑。
衆口铄金!
李三再怎麽不信,也不得不考慮一下後果,上次後金打過來,他是運氣好, 剛好在山裏面大獵, 這一次, 可就不一定有那麽好的運氣了。
“娘, 你快點,地窖俺已經看了,沒東西了!”
李三朝屋内大喊一句,又下了牛車,正準備進屋時,似是聽到了什麽,卻是突然看向了村口。
“不用逃了,好消息啊,秦公回來了!”
隐隐約約的聲音,亦是從村口傳來。
“不用逃了?”
李三一愣,随即似是想到了什麽,二話不說,便朝村口跑去。
“二愣子,你說什麽,什麽不用跑了?”
李三一把拉住呼喊的黑瘦小子問道。
“驿站……驿站那邊傳來……消息,說是……說是……秦公已經回師了,要不了多久, 就能回到京城了。”
這黑瘦小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斷斷續續的訴說着。
“真的假的?”
李三有些不太相信:“前些日子, 你小子不還在說秦公想當皇帝, 要看着京城被蒙古攻占嘛?”
“什麽什麽啊,李三你可别亂說!我可沒說過!”
“秦公回師的消息,是我從驿站那邊打聽到的,現在都傳遍了,你随便去打聽一下,就知道了。”
黑瘦小子不在意的擺了擺手,随即看了一眼李三家門口堆積家當的牛車,有些詫異的問道:“咋了,秦公都回來了,你還準備走嘛?”
“走個屁,秦公都回來了,俺還走幹什麽!”
“蒙古難道還打得過秦公不成?”
李三擺了擺手,便小跑着朝家門口而去,邊跑還邊喊着。
“娘,别收拾東西了,俺們不走了,不走了!”
而這副場景,在這直隸之地,自秦公率師回京的消息傳來之後,便是接連不停的上演。
朝堂諸公,費盡心機,也難以穩定的混亂局勢與人心動蕩,在現如今,僅僅是一個消息,整個直隸地區,便已然歸于平靜,似之前的混亂動蕩,都隻是錯覺一般。
而原本已然被風雨飄搖帶來的濃濃壓抑籠罩的朝野,亦是如撥開雲霧見青天,終于卸下了千斤重擔。
畢竟,哪怕,明明知道是謠言,但,之所以能衆口铄金,無疑是因爲,那一個秦公欲坐視大明傾覆的謠言,确确實實,與現實,隻在一念之間。
大明,需要秦國公,而秦國公,卻非是需要大明。
在朝野諸公眼中,這一點,自然看得更明白,更透徹。
甚至,在朝野諸公看來,大明傾覆,對那秦國公而言,好處,遠遠大于弊處。
大明傾覆,法理大義,将徹徹底底的歸于秦國公,爛攤子,也不用艱難扶持支撐着。
以唯一輔國理政大臣的法理大義,重整山河。
挾大明而平天下!
如今的所有弊處,都将轉爲秦國公的優勢。
謠言止于智者,但智者,卻想得更明白,看得更透徹。
好在,謠言,似乎并未成爲現實,成爲定論。
朝堂之上,滿朝諸公,眉宇間的陰霾,亦是消散了許多。
在後宮,周太後憂郁神态終展笑顔,小天子亦是無比之開心,他李叔回來了,答應送他的禮物,也要到手了。
京城的天,在這消息傳來之後,似乎,都晴朗了不少。
大明,氣數還未盡!
“還是堅持如此嘛……”
紫荊關城樓之上,當得知這個消息後,徐楓亦是長歎一聲,心中最後的一絲僥幸,亦是随之深深的藏于心底,不在顯露絲毫。
谷賢
這時,有将領在一旁出聲:
“鳳翔距離紫荊關大概兩千餘裏路,快馬加鞭的話,也要四五十天……”
“大人,要不要從薊鎮抽調一部兵力過來加強紫荊關防禦?”
“秦公歸來,那林丹汗,應該不敢擅動的。”
“可以。”
徐楓點了點頭,注視着關城之外的蒙古大營,緩緩出聲:“将駐守遵化薊城的騎兵左衛與薊城前衛調過來。”
“讓宣化,古北口,喜峰口各部做好準備……”
“末将遵命!”
将領領令而去,徐楓依舊注視着城關外的蒙古大營,目光閃爍,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在遼東,在山海關外,這個消息的傳來,帶來的,則是死一般的沉寂。
在那因久攻不下,而士氣低落,滿是壓抑的後金遼鎮聯軍大營之中,代善與袁崇煥,看着那一封陝西細作密報,亦是久久無言。
若是可以,他們甯願面對那個無比殘酷的現實,畢竟,那樣的話,縱使他秦國公戰無不勝,短時間内,也絕對會深陷在大明傾覆後的天下大亂之中。
至少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根本無法對他們産生太大的威脅。
可,他終究還是選擇了大明。
數萬大軍回師京城,除非那在紫荊關久攻不下的蒙古,突然爆種,破紫荊關,再破京城,不然的話,對漠南蒙古的下場,他們隻有無限的悲觀。
很多事情,就是這般的無奈。
千般計策,萬般謀劃,終究抵不過戰無不勝的兵鋒。
代善此刻,已然深刻的體會到,曾經大明兵将,面對他後金戰無不勝的兵鋒,是一個怎樣的感受。
無奈!深深的無奈!
陝西亂平,如今回師京城,邊疆之患,延續蔓延下去的可能性太小太小,那整個大明天下,亂的,也就隻有山海關,還有江南了。
可……這麽長時間的進攻,事實已經清晰證明,他們,隻能望關而歎!
占據天時,死傷無數,可終究抵不過山海關之地利,天下第一雄關,再加之強兵駐守,他們,打不下來!
如此下去,毫無疑問,那天下皆反的局面,到最後,恐怕就隻剩下了江南的小打小鬧了。
文人的軟骨頭,也隻能玩一下軟刀子。
可軟刀子,在硬刀鋒面前,又能起什麽作用?
如今江南鬧得沸沸揚揚,那隻是因爲,硬刀子,被拖住了,可當硬刀子騰出手來,軟刀子玩得再溜,也不過是折騰一下,看似鬧得沸騰,可在不講理的硬刀子面前,最終的下場,或許也隻是送下人頭而已。
“不打山海關了。”
沉寂許久,代善才艱難出聲,第一句,便是石破天驚。
聞此言,袁崇煥瞳孔亦是一縮,随即試探性問道:“那當如何?”
“先朝鮮,後漠南!”
代善猛的轉身,指向輿圖。
“朝鮮雖貧瘠,但民有百萬,可用之土地也不在少數,取之可爲底蘊!”
“占領朝鮮,興建水師,再兵出漠南,打開突破口,尋求時機!”
袁崇煥沉默片刻,才緩緩出聲:“如此的話,占領朝鮮的動作一定要快,不然的話,出漠南的話,時機就沒了。”
“那是自然!”
代善點了點頭,很是肯定的道:“縱使那秦國公平定邊患,但短時間内,大明絕對沒有太多餘力幹擾我們,唯一要顧慮的,就是林丹汗,他現在對漠南虎視眈眈。”
“本汗估計,他現在就是在等,等紫荊關戰局見分曉,無論是蒙古破紫荊關,還是秦國公擊敗漠南蒙古,隻要結果一出,不出意外,林丹汗絕對就會進軍漠南。”
“我們不說先于林丹汗,但也絕不能落後林丹汗太多,不然的話,咱們說不得就得看林丹汗的臉色了。”
袁崇煥再問:“那山海關登萊這邊當如何?”
“老規矩,你我各留一部防備,共同出兵朝鮮!”
代善瞥了一眼袁崇煥,便安排起來。
“大明内亂未除,山海關登萊這邊,不出意外的話,應該不會有太大動作。”
“好。”
袁崇煥也沒糾結,山海關久攻不下,局勢已然徹底僵持,再強行打下去,也不過是徒增傷亡,說不得,還會給山海關及登萊可趁之機!
還不如趁此機會,另尋他路,盡管,這他路,遠比不上奪下山海關,進取中原,但,不管如何,也比從前被徹底封鎖在這遼東苦寒之地要好的多。
決定已下,袁崇煥與代善走出軍帳,當看到那巍峨聳立的山海關之時,兩人卻都是蓦然無語。
來時何等之雄心壯志,何等之天賜良機,可最終,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唯一的意義,或許就是将山海登萊重兵,都牽制在了這遼東之地,讓大明境内外那些人鬧得沸沸揚揚。
他們,反倒從棋手,淪爲了棋盤上的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