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的這位由一介藩王繼位天子的崇祯帝,卻是遠遠超出了朝堂百官的預料。
自那一封由天子心腹李修所奏之後金之論,被群臣反駁之後,天子就徹底陷入了沉寂。
當然,這種沉寂,是讓人說不出壞話的沉寂。
畢竟,若說天子不理朝政,沉迷享樂,似乎又不是如此,這天子除了黨争激烈那一個月,其餘時間,大小朝從不缺席,群臣奏本也皆是親自審閱。
至于享樂……如今的後宮,除了近來張皇後張羅選拔的幾位秀女,也未曾聽說過這天子沉迷于哪個女色之上。
隻不過,自建元崇祯以來,天子就從未就朝政之事,表達過絲毫屬于天子的意見。
那一封封奏本之上,最多的莫過于“可”之一字。
如此,亦是讓群臣暗地裏猜測議論不停,當然,共識也早已形成,那就是這位新天子被那一次後金之論的風波給驚到了。
至于是好是壞,目前還看不出來,但,就眼下的天子所爲,無疑極爲符合士大夫心中的聖天子垂拱而治之形象。
故而,天子雖不理事,朝堂黨争不休,江山一片混亂,但朝野竟是一片稱贊,隐隐還有聖天子臨朝的滔天贊美。
這一切的一切,自然清晰的被朱由檢看在眼中。
而朱由檢如此作爲,自然是少不了李修的隐晦提點。
在經過那一場奏本風波後,李修對讓朱由檢立馬掌握朝政大權的心思,就淡了許多。
與其現如今耗費精力,去和那滿朝的老狐狸勾心鬥角,稍有不慎還被反手一刀,還不如讓朱由檢安安靜靜的,看清楚這滿朝官員的本質,明悟誰堪用,誰不堪用,再去圖謀其他。
或者說,韬光養晦,再至厚積薄發,一鳴驚人。
朝堂紛争不休,這天下,亦是如火如荼的演變着。
事實上,明末的天災,也絕非是從崇祯繼位後才大範圍的爆發,小冰河時期的危害,從萬曆年間便徹底顯現。
然後就一直處于一個蔓延加劇的狀态,直直崇祯年間,達到一個巅峰。
如此大範圍且人力無法抵擋的天災,莫說一個瀕臨倒塌的末年王朝,就算是放在後世,一個統治機構健全的後世國家,也得鬧出大亂子。
故而,如今北方天災席卷的各地,亦是一片混亂。
完全可以預想得到,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大明北方各地,将會深陷在一個死循環之中。
那就是剿賊鎮壓,死灰複燃,再剿賊鎮壓……
就好比如今延安府的剿賊之戰,再無餘力去赈濟安置百姓的情況下,李修也隻能選擇性的去犧牲一些本來可以好好活着的人。
不然的話,前腳剛釋放,後腳活不下去,被人一鼓動,再叛,亦是毫無心理壓力。
不得不說,這也是一種悲哀。
搞笑的事,一直在上奏朝堂,抨擊李修破壞剿賊大局的楊鶴,用盡各種刁鑽角度上奏抨擊,但卻唯獨忽視了這一點。
這自然不可能是他看不到,而是他一旦上奏,将此事捅到了明面上,那得罪的,可就不是李修一人了。
災民需要安置,錢糧從哪裏來,他楊鶴能解決錢糧問題?
他解決不了,他也知道,朝堂的老爺們,也解決不了。
畢竟,朝廷國庫每年就那麽一點錢糧,光供應朝堂六部都不夠,難道爲了區區災民去加稅?
加百姓的稅,那就會被人戳脊梁骨,這可污了名聲,清高的老爺們可不會去做。
去收士紳豪商的稅?
這是屁話。
誰敢開這個口,這滿朝的老爺們,定要讓他知道花兒爲什麽這麽紅。
既然都解決不了,那就裝作沒有這事呗,掩耳盜鈴,大家都會做。
而楊鶴,自然無比清楚這一點,甚至,他身爲三邊總督,手握三邊重兵,卻對賊寇行招撫之事,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爲這一點。
畢竟,一打仗,軍饷糧草,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朝廷出兵,收複了淪陷的縣府,那災民安置,可就擺在了明面上,這又是一個無底洞,一個不好,又鬧出亂子,那可就是他楊鶴的責任了。
還不如給個名頭,招撫了事,待到手中有糧了,或者天災過去,把這些賊寇搓圓搓扁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隻是現在,誰也不會想到,這幾十上百年難得一遇的天災,會在日後,成爲常态,并且迅速蔓延擴散至整個天下。
如此之世态,故而,也常讓李修有種衆人皆醉我獨醒的荒謬之感。
事實上,這場剿賊之戰,按他最初的預想,那自然是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橫掃整個陝西。
可現如今,随着戰事的持續,朝廷的不作爲,打到現在,他也有些力不從心了。
盡管之前在真定府,利用朱由檢數次從内帑中撥下的巨額銀兩,爲勇衛營攢下了充實的家底,但,也耐不住陝西這個巨坑!
延安府三州十六縣,被吳瑄盤踞的,達到了十一個縣。
如今,勇衛營收複的,已然達到了七縣之多,其餘村鎮更是數不勝數。
可戰事綿延至今,朝廷竟還沒有派出一官一吏來治理,當然,這自然不是朝廷有意放任,事實上,不管是京城的朝堂諸公,還是陝西巡撫,皆是無比之重視。
畢竟,牧民之官空懸,小半個延安府軍政大權皆被李修一手掌握,無異于藩鎮之禍,這一點,朝堂的大老爺們可看得無比清楚。
但奈何,願意去延安府這窮地方當官的,本就少之又少,再加之如今陝西民亂沸騰,誰都怕死,畢竟,誰也不想上任沒多久,腦袋就被挂了旗杆。
強行派去,直接挂印而去的也不是沒有。
而且,如今延安府吳瑄一部雖接**定,但屢次大勝之下,也導緻了如今這七縣之地,潰敗的殘敵亦是數不勝數。
如今勇衛營重心,自然不在這些殘敵之上,這也就導緻了,這七縣之地,雖被收複,但可一點都不安穩,甚至,就在數天之前,朝廷就有一前來上任的知縣,被一夥草寇給劫了,那知縣,至今都生死不知。
如此種種原因之下,也就導緻了各地官員體系,遲遲難以完善,也就導緻了李修的不少精力,亦是被這些瑣事牽制。
再加之不時還要面對各種明槍暗箭,就好比這次那知縣生死不明,李修不用想都知道,那楊鶴,定是少不了一封彈劾奏折。
朝堂之上,又是少不了一陣風波。
如此種種束縛,明裏暗裏各種黑手不斷,李修總算是體會到了,什麽叫有勁沒地使。
也總算明白,一個純粹的武人,一個在朝堂沒有絲毫根基的武人,一個非文官體系出生的武人,在這文官當道的時代,要有多麽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