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城樓之外的勇衛大營,盧象升也不禁感慨一句。
他雖是本朝進士,徹徹底底的文官,但自小便對兵事極有興趣,入朝以來,更是經常接觸兵事,不管是京營大軍,亦或者各地衛所,乃至堪稱最精銳的遼鎮邊軍,都有所見識。
但如此軍威森寒,令行禁止的軍隊,卻是第一次見到!
最最重要的是,據他所知,這支軍隊,成軍還不到一年!
不到一年時間,便練成如此強軍,盧象升自認遠遠不如矣!
聽到這話,徐甯遠不可置否的幹笑兩聲,他對強不強軍的,倒也沒啥興趣,畢竟,文貴武賤,體面的士大夫,又豈是卑賤的泥腿子能夠比拟的。
他甚至在想,若非城外的是天子親軍,他都想直接攬權,将這份剿賊之功拿到手中,到那時候,随便操縱一下,直入朝堂,當一下顯赫京官,都不是什麽難事!
隻不過,這個念頭,他也隻敢在心裏想想,要他實施,是萬萬不敢的。
天子對這勇衛營的看重,是衆所周知,天子對這李修的信賴與倚重,同樣也是衆所周知的。
甚至,宮中都有消息傳出,朝中大小事,除了外朝内閣議事外,天子可沒少于這位武将商議朝中大小事務!
種種思緒流轉,徐甯遠似是想到了什麽,突然話鋒一轉道:
“對了,近來京城可是鬧出了不小的動靜,建台你可聽說了?”
“京城動靜……”
本還沉浸在這軍威之中的盧象升,突然聽到這話,也不禁一愣,好一會,才有些不太确定的道:“老大人您指的是京城的那些勳貴?”
當看到徐甯遠肯定的神色,盧象升皺了皺眉,随即拱手道:“小子在大名府一心撲在政事上,倒也沒怎麽關心京城的消息,這個消息也隻聽了個片面,具體詳情,也不甚知,還請老大人解惑!”
“聽說定國公府的手伸到了這李将軍的勇衛營去了,倒賣軍械,以次充好,然後被這李将軍發現後,定國公這伸出的手被砍斷了不說,還直接被捏住了把柄……”
“這不,聽說天子已經任命東廠提督曹化淳提督京營,整頓兵事,顯然和這事脫不開關系,不然以那群勳貴的性子,哪裏會這麽容易妥協……”
“本官可是聽說,當初事情發生後,定國公府兩次派人請這李将軍,都被毫不留情的拒絕了……”
言語之間,徐甯遠也不禁有些憂慮,新天子登基不久,卻屢屢插手兵事,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徐甯遠的這個想法,基本上,也算得上這個時代士大夫,亦或者說,文官群體的群體認知。
文貴武賤,文重武輕!
既得利益者,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利益受損。
更何況,自古至今,絕大部分文人,對朝政,最浪漫的向往,便是天子垂拱而治。
而在現如今的京城朝堂,對新天子屢屢插手兵事,登基數月,卻依舊我行我素的反噬,也終于出現!
而這一切的導火索,則是源自李修的那一封奏本。
在收到李修上奏的奏本後,朱由檢自然是極爲重視,當即便召見了内閣諸臣讨論商議。
而這一次,不管是李修,亦或者朱由檢,卻皆是失算了。
奏本所叙何事并不重要,後金出兵蒙古目的爲何,也并不重要。
或者說,李修的武人身份,以及天子對李修這武人的倚重信賴,乃至于如今李修這封奏本公然幹涉乃至于操縱朝堂大事,卻是觸及了絕大多數文官的逆鱗!
大明一朝,文官群體可以容忍宦官幹涉朝政,那是因爲,誰都知道,宦官不過是天子的狗,縱使一時得勢,但也僅僅隻是一時而已。
實在鬧得下不了場,天子一旨令下,宦官再恐怖的權勢,也都是空中樓閣。
但武人幹政,以及天子對這位武人的信賴以及倚仗,俨然讓所有文官都抑制不住的擔憂,乃至于恐慌!
一個深受天子信賴倚仗的武人,一個掌握兵權的武人,一個已然開始幹涉朝政走向的武人……
曆史的教訓太多太多,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這話,可不僅僅隻是調侃!
消息傳出,頓時就引爆了整個京城朝堂,可謂是沸反盈天!
“放肆!放肆!”
“他們把朕當什麽了?”
“傀儡嘛!朕是他們的傀儡嘛!”
“一個個說的冠冕堂皇!背地裏雞鳴狗盜,真當朕是瞎子,朕什麽都看不到嘛!”
乾清宮裏,一道道厲喝清晰傳出,往日裏整潔幹淨的殿中,此刻已是一片狼藉,奏本筆墨灑落一地,精美的瓷器擺件,亦是被砸個稀爛。
殿中宦官宮女,亦是跪倒一片,在暴怒的天子面前,瑟瑟發抖,祈禱着不要殃及他們這些小角色。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唯一膽敢勸誡一二的,也就隻有跪在最前面的王承恩了。
“息怒,朕怎麽息怒,你叫朕怎麽息怒!”
“他們這是要斬斷朕的根基!他們是要把朕當傀儡擺弄!”
朱由檢面色猙獰,披頭散發,厲聲呵斥,但吼得再大聲,也掩蓋不了朱由檢眼眸中馬深深的不甘與無奈。
朱由檢自然知道,這滿朝沸反盈天,所謂種種冠冕堂皇的言辭,其實都不過是個借口,是在有心人的引導操縱之下,最真實的目的,其實就是對他這個天子的反擊,行釜底抽薪之計!
倚仗兵權,那就抽掉兵權!
而借口,亦是用得無比的恰當。
武人幹政,觸及了絕大部分文官的敏感點!
這才有了如今這滿朝的沸反盈天!
而面對這一切,朱由檢才蓦然發現,面對這驟然而來的狂風暴雨,他除了在這乾清宮中無能狂怒,在内宮的宦官宮女面前耍耍威風脾氣,竟無絲毫反制之法!
往日裏看似溫順的局勢,在這一刻,已然徹底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