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也沒想到,隻是在朝鮮省随意落下兩子,最終引起的反應,卻是如此之大。
在昭武十年初,天子尚在朝鮮巡視,定下了朝鮮市舶司及補齊朝鮮水師巡防營戰船軍力之旨意。
一切,皆顯得無比的風平浪靜,這兩道旨意,除了相關之人外,幾乎沒有任何動靜。
而至昭武十年中旬,天子自朝鮮巡視完畢,從朝鮮返程,趕至陝西,尚在路途之上,朝鮮市舶司的成立前三月的外貿之奏,至天子案前後,俨然有讓天子想再至朝鮮一覽的心思。
在初建制的情況下,短短三個月時間,朝鮮市舶司的關稅收入,便已達到了近五十萬元!
這個數字,相比大恒其他市舶司動辄百萬的關稅收入,顯然不值一提。
但那些市舶司,皆是設于要地,如甯波,泉州,天津這類南北交彙的重地所在。
朝鮮有什麽?
更何況還是一個新設之市舶司。
如此之下,其中顯露的意義,顯然不同尋常。
必然是有什麽原因,導緻了朝鮮市舶司的異軍突起。
天子握着朝鮮市舶司的這封奏本,俨然被挑起了幾分興趣。
馬車依舊緩緩前行,天子亦是在馬車之中翻閱尋找着朝鮮方面的奏本及情報卷宗。
至當下昭武十年中旬,離京巡視,已有一年有餘,天子這一輛馬車,已然和皇宮之中的乾清宮一般,奏本卷宗堆積如山。
當然,能留存在天子車架之中的奏本,自然都是天子特意留下以待查閱的,其他的,早已通過驿站送至皇宮封存。
很快,一封封事關朝鮮的奏本卷宗,便被天子拿在了手中。
翻閱之間,一條條信息,亦是在天子腦海之中彙總,形成一個個清晰的脈絡。
朝鮮市舶司如此異常之繁榮,其根本原因,亦是清晰顯露。
起因經過雖清楚,天子此刻,望着這些卷宗,卻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自昭武初年,天子定下興盛商業之國策之後,大恒的商業主體,一直就都是國有體制與勳貴體系并存。
國有,自然指的是大恒當前的國有商行,錢莊。
勳貴體系,自然是特殊時期的特殊産物。
自古之重農抑商,自古之耕讀傳家,讓這個天下的财富主體,士紳地主,向來都對商業不甚感冒,這些财富主體的意向,絕大部分皆在于土地。
而商業,在這片土地上,官本位的思想根深蒂固,單純的商,若是小打小鬧還好,商要做大,沒有一定的背景與人脈關系,基本上就是一坨肥肉。
如此之下,自然就導緻了大恒興盛商業之後,武勳這個群體,緊随着天子意志而動的同時,亦是成了大恒民間商業的幕後主體。
大恒内部商業,是如此,外部貿易,自然更是如此。
很是清晰的一點,那就是哪怕沒有軍政分離,大恒的武勳,在前明那文貴武賤環境下随天子崛起,對文官士紳們,可都沒有什麽好感。
而無論是海貿,還是邊關貿易,離不開的,便是軍隊。
邊關爲邊軍駐守,海疆爲水師駐守,哪怕是市舶司,也需要水師的存在。
如此,無論是内部商業,還是外部海貿,士紳地主這個龐大的群體,無疑都被排除在邊緣之外。
此等之景,若在大恒立國那些年,爲了穩固統治,自然是天子想要看到的。
而随着這些年天下安穩,統治根基穩固,這一點,顯然就與當前天子之想法有些背道而馳。
同樣很是清晰的一點,那就是大恒統治天下的根基,其一,自然就是武勳,其二,便是覆蓋天下的士紳地主。
不管天子對士紳地主有多少偏見,要怎麽改造,也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他們依舊是大恒統治天下,缺不開,離不得的統治根基所在。
天子再怎麽不願,也得考慮這些士紳地主的感受。
故而,天子一直再多的,便是如何改造這些士紳地主,讓他們的思想改變,讓他們的财富,不要心心念念的集中在老百姓那點土地,那點人力之上。
但顯然,這也是一件極難的事。
畢竟,武勳已然成了商業的主體,天子也不可能去破壞這個成型的商業秩序。
隻能說,盡可能的去引導士紳地主。
但這一點,在當下,卻也并非重心所在,當下的重心,對于士紳地主,依舊還是在于教育與思想,财富的改變,應該說隻是改變教育思想之後,必然會出現的順帶産物。
畢竟,當士紳地主們的思想改造完成後,自然而然,他們就會順應時代,不在會将注意力總是集中在老百姓的一畝三分地上。
可現如今,正是天子沒怎麽關注的這一點,當下,卻是直接迸發的結果?
朝鮮市舶司異常繁榮,其主體,竟皆是來自各地之士紳地主。
大恒的武勳對這些地方不甚關注,他們的重心,都在于西北與江南。
這個朝鮮被忽視之地,鄭家這個徘徊在大恒武勳邊緣之家族,再加之被排除在主體商業秩序外的士紳地主們……
幾者合一,便鑄就了當下朝鮮市舶司這個異常繁榮之景。
沉吟許久,天子卻是蓦然搖頭一笑。
他……還是想岔了。
一個群體,不可能人人頑固守舊,總會有人随着時代的變化而變化。
大恒立國十年,從百廢待興,到當下治世之景。
商業,從最初的經濟秩序崩潰,到現如今南北域外商業空前繁榮。
時代早已變化。
人,也早已随之而變。
隻不過,這些變的人,以前,在武勳爲主體的商業秩序之中,被壓制,被排擠。
當下,朝鮮這個被忽視之地,剛好給了這些排擠的變化之人,一個出頭之機,一個立足之地。
毫無疑問,這時一個好的現象。
已經有部分地主士紳,開始轉變,這對天子也好,對大恒天下也罷,都是一件值得慶幸之事。
但……人轉變之後,路卻被堵死了,這顯然就不是好事了……
如此這般,無疑是在逼着士紳地主守舊,逼着他們繼續盯着百姓那一畝三分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