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堵胤錫?”
望着眼前的堵胤錫,天子眉頭一挑,俨然有些驚疑。
那一封封往來奏本,可謂是銳氣十足,在天子想來,堵胤錫其人或許就是正值銳氣之年,君子如玉之樣。
而眼前之人,哪怕身着一身厚襖,卻也完全可以看出其消瘦之身形。
頭發叛亂,胡子拉渣,衣裳陳舊且髒亂,看上去就好像地裏的老農,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像是大恒便正五品的遷民使。
正五品,哪怕放眼大恒,也算不上小官了。
畢竟,如今權利下沉之下,正五品的地位,較之曾經,俨然又提升了許多。
縱使前明時期,正五品,也絕不是小官了,權勢潑天算不上,但也絕對不至于如此之模樣。
天子驚疑之間,堵胤錫在朝天子一拜:“回禀陛下,臣就是堵胤錫。”
“哈哈哈……”
天子大笑,掩飾尴尬:“愛卿這般模樣,可着實讓朕意外啊。”
堵胤錫一闆一眼回道:“是臣忽視了衣着了。”
“爲國爲民之事,些許衣着,不值一提。”
天子笑着出聲,也不知爲何,最初的驚愕過去後,越看眼前這堵胤錫,天子就越發歡喜。
這官場,很多事情,都是可以做出樣子來的,但眼前這堵胤錫,職司遷民之事,若衣衫整潔,身形富态,那才是不正常。
從陝西到遼省,數千裏路,幾乎是一年就要遷徙來往一次。
堵胤錫從一開始就負責此事,掌此職權。
可以說這些年,幾乎都是領着數萬乃至十數萬百姓奔波在這路途之上。
風吹日曬,酷暑寒冬,那麽多個日日夜夜,哪怕路途上再怎麽養尊處優,也足以将一個人摧殘得不成人樣。
就好比眼前的這些百姓,麻木且充滿死氣,他們,還隻是什麽都不用想,隻管遷徙過去即可。
而堵胤錫,這些年的于陝西遼省的來來往往,每時每刻,皆是數萬人乃至十數萬人的衣食住行,如此之重擔,某種意義上而言,當今大恒天下,還沒有哪一個官位,能有如此繁瑣的職事。
畢竟,絕大部分官員,都隻是管大方向,真正的小事,具體到地方,個人之後,也就簡單得多。
而這遷民使,顯然不同,一次遷徙,十數萬百姓,百姓的衣食住行,糾紛律法,秩序維持,乃至于各地官府的協調,以及對護送之軍的協調……
完完全全就是一個軍,政,财,民一體的職位。
如此職司,甚至某種程度上,比之領着十數萬大軍遠征都要麻煩得多。
能将此職司做的井井有條,堵胤錫爲眼前之模樣,似乎才是正常。
“愛卿職司雖重,但也得注意自己身體啊。”
天子拍了拍堵胤錫肩膀,搖了搖頭,看向一旁二德子:“回頭讓禦醫過來給堵愛卿吧一下脈。”
堵胤錫連忙回道:“陛下厚愛,職事尚重,臣之身體,無恙……”
“爲國爲民,沒有一副好身子怎麽行,讓禦醫給你把下脈,調理一下身體。”
天子及時制止,又拍了拍堵胤錫肩膀:“走,這也算是到了愛卿的職司範圍,也算是半個東道主啊,愛卿你領着朕,好好看一下。”
“有什麽問題,也可直接和朕說,無需顧忌!”
天子如此之神态言語,随行之文武,一個個俨然難掩錯愕,他們又何時見過,天子對一個臣子如此之和善?
嚴于禦下,嚴于律己,這不才是天子之本性嘛?
群臣錯愕,堵胤錫在這一刻,亦是眼眸通紅,心中亦是難言感動,時至如今,他自然清楚,自爲官以來,或許他就被天子看重,一次又一次培養,提升晉級,幾乎毫無阻攔。
甚至,若非他自己多次拒絕提拔,如今他恐怕早已是在朝中爲官。
而他堵胤錫,在沒大背景,大關系的情況下,憑什麽如此平步青雲?
憑借政績?
憑借學識?
大恒天下,那麽多官員,何其人才濟濟,卧虎藏龍,憑什麽輪得到他?
這一切,離不開的,就是天子的看重。
沒有天子的重視,做得再好,最終享受成果的,也有極大可能不是他。
可他堵胤錫,又何德何能,能得天子如此之厚愛。
“行了,伱們也别跟着了,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天子興緻勃勃,朝身後跟随的文臣武将擺了擺手,示意這前呼後擁散去。
群臣領命,亦是神色各異的告退而去。
最後,這原本前呼後擁的隊伍,俨然變成了天子與堵胤錫兩人,當然,周邊少不得的,便是警戒的禁軍将士及錦衣衛。
“愛卿上一次之奏,寫得很不錯。”
漫步之間,天子似是想起了什麽,突然道了一句。
“微臣拙見,得陛下之教誨,方知多有不足……”
“雖有不足,但也有可取之處。”
天子搖頭,環視着這周邊麻木怯弱的百姓,眸光閃爍:“若沒有朝廷組織,這些災民,恐怕大都得家破人亡。”
“但朝廷組織起來,又難抑組織之弊病。”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不是每個人都能一心爲國爲民啊!”
堵胤錫無言,爲官這些年,從知縣,到赈災,再到多年主管遷徙。
接觸的官員,數不勝數,接觸的百姓,更是數不勝數。
這些事情,他看的,也不要太多。
他也……沒有絲毫辦法,很多時候,他也隻能默默接受,最多,也就是盡可能的讓自己保持住本心。
可笑的是,這保持本心,卻也非他自己能做到的。
若非有天子之看重,他甚至連保持本心的資格都沒有。
在這官場,不合群,不懂規矩,那就絕對是待不下去。
他能保持本心,也是借着天子之勢,仗着隻要踏實做事,爲國爲民,回饋天子厚愛。
哪怕不合群,不懂規矩,别人也拿他沒辦法。
若他沒有天子看重,他恐怕也早已被環境同化,是非黑白,哪怕心不黑,也絕不是現在的他了。
他也該慶幸,慶幸在這一個聖君臨朝之時代。
如若不然,他堵胤錫,要麽碌碌無爲蹉跎一輩子,要麽……或許就成了他最爲厭惡的人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