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一直持續到晚間才散,太上皇留了明惠公主一家在宮裏。
榮養八年的太上皇身體康健,精神矍铄,可見這些年過的極爲舒心。
“雲熙,遙兒,到太外祖父身邊來。”太上皇對于宋彥昭和姆瑾的一對兒女尤其喜歡,隻這兩日,就賞賜了不少好東西給他們兄妹倆。
雲熙和玉遙笑嘻嘻的撲進太上皇的懷裏。
旁邊窩在淑妃懷裏的小女孩滿臉豔羨的看着太上皇一臉慈愛的攬着雲熙和玉遙說話。
在她的記憶裏,皇祖父從來沒有這麽對她說過話。
皇祖父對她總是冷冷淡淡的,更别提将她抱在懷裏了。
她怔怔的出着神,忽然聽到旁邊一聲清脆的聲音,“元真公主,我們去哪邊玩,好嗎?”
元真公主轉頭,一個一身绯紅衣裙,嬌俏活潑的小女孩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她愣了下,認出這個和自己說話的女孩是定南侯夫人帶進宮的。
好像是叫穆如意,據說是定南侯夫人的徒弟,從小就跟着定南侯夫人學藝,去過很多地方的。
元真公主有些羨慕,她從小就一直在宮裏,宮外長什麽樣,她從來都不知道。
事實上,她連母妃的栖雲殿都很少出,母妃總是把她看的很緊。
看着眼前的女孩含笑的神情,元真公主擡頭看了下自己的母妃。
母妃今晚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呢。
她輕輕的搖了搖穆雲的胳膊,“母妃,我可以和她去玩嗎?”
穆雲收回自己複雜的目光,低頭看到女兒一臉渴望的眼神,不由心裏一軟,輕輕的點頭,“去吧。”
元真公主大喜,到底還是個孩子,被允準出去玩,立刻歡呼一聲,從穆雲頭上跳下來,歡呼着,拉着穆如意走了。
穆雲的眼神又回到斜對面坐着的穆瑾身上去了。
時隔七年未見,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看起來依舊是七年前那個坦然自若,笑意盈盈的少女,隻是眉宇間多了些溫柔的韻味。
是因爲身邊那個一心一意待她的男子?
穆雲滿心怅然的收回自己的目光,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人啊,就得認命,路是自己選的,這就是她的命。
這些年,她雖然寵愛不多,但陛下到底也沒有忘記她。
或許是因爲元真是陛下的長女,又或許是因爲當年她幫着陛下誘供穆瑜的情分,這些年來,陛下每月裏都會有幾日來她的宮裏歇息。
隻是她卻再也沒懷上過龍嗣。
宮裏這些年也陸陸續續進了不少新人,但除了皇後之外,依舊是她的位份最高。
年輕的嫔妃即使再得寵,即使誕下了皇子,皇上也沒有将她們的位份超過自己。
孫皇後對她也算是客氣,從不爲難她。
或許是看準了她一個無根無底的嫔妃,即使位份再高,也掀不起多大的風浪來。
穆家七年前就徹底從朝中消失了,她将自己的姨娘暗中安置了個宅院養着,卻不料還是被穆慶豐找到了。
到底是自己的生身父親,穆雲不好不管,索性也一處養着他。
隻是他這幾年消沉的很,每日喝的醉醺醺的,從去年開始就纏綿病榻,這幾個月來越發不好了。
穆雲也不并是真的關心他。
其實說起來,她在宮裏的情形也并不算難熬。
她應該知足的。
可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總是會忍不住想起穆瑾來,想起同是在穆家那樣的環境艱難長大的人,她想知道穆瑾現在過的如何?
今日一見,她的心卻越發堵的有些難受了。
罷了,還是回宮念兩卷佛經吧,穆雲長歎一聲,退了出去。
她的退場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建成帝一直在和宋彥昭聊天,孫皇後眼珠子似的盯着太子周铎,那可真的是她的命根子啊。
她生周铎生的艱難,生産的時候又險些難産,之後再也沒懷過,好不容易将周铎養到七歲,建成帝終于在過年的時候立了長子爲太子。
孫皇後愈發緊張太子了。
太上皇攬着雲熙和玉遙,還不忘叮囑着福兒,簡直不要太忙碌。
這一場家宴幾乎到了子時才散去。
雲熙和玉遙早就睡的今夕不知何夕了,穆瑾和宋彥昭看完一雙兒女,才手牽手出了房門。
一出門,卻看到穆如意在門口站着。
“如意,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沒睡?”穆瑾蹙眉。
如果說一開始對于親自教養自己的祖宗有很大的負擔,這些年下來,穆瑾已經完全适應了,她完全的将穆如意當成了一個孩子,事無巨細的教導。
有的時候,連穆若都感慨,穆瑾在如意身上用的心比她這個親生母親所用的心都多。
穆如意一雙星子般的眸子泛着晶亮的光芒,走近穆瑾身邊,低聲道:“元真公主有心疾。”
穆瑾眼一亮,定定的看着穆如意,“你看的出來?”
穆如意猶豫了一下,方才點點頭。
這是她第一次單純的靠看便識别出一個人的病症,所以她并沒有十足的把握。
穆瑾揉揉她的發絲,嘴角高高翹了起來,“既然你看出來了,那便趁着她還沒發病之前,你試着将她調理好,如何?”
穆如意忐忑中帶着兩分躍躍欲試,“我?我可以嗎?”
穆瑾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
如意頓時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那我這就去翻醫書。”
說罷,不待穆瑾反應,就匆匆跑掉了。
穆瑾搖搖頭,眼中滿是笑意,“沒想到如意這般年紀就可以望診了。”
或許是因爲如意出生就帶着穆氏和蒙氏的血,除了跟着穆瑾學習以外,她還跟着蒙令學習蒙氏的秘術,所以如意的醫術進步很快。
宋彥昭其實并不太懂這些東西,但他看穆瑾如此高興,便知道如意這般不是壞事。
輕輕握緊了穆瑾的手,“回去歇息吧。”
夜漸漸深了,宋彥昭翻了個身,習慣性的去摟身邊的人,卻摸了個空,他一驚,頓時清醒過來。
室内一燈如豆,穆瑾披衣站在窗前,擡頭望着窗外的點點繁星與逐漸泛白的天際。
“怎麽了?有心事?”宋彥昭從背後摟住穆瑾,親了親她的臉頰。
穆瑾往後靠了靠,依在了他懷裏。
“沒有,我在想如意學習進步如此之快,或許以後我隻需要花更多的心思來教她爲人處世,管理杏林醫學院了。”
她早就和宋彥昭商議過,将來杏林醫學院交給如意打理。
這樣相當于她改寫了穆氏的曆史,至少千年以後,穆氏不再是嶺南一個神秘的民族,而是有着千年傳承的醫學世家。
那樣穆氏不再需要隐身于山林,而是生活在紅塵俗世中,一個有着千年傳承的家族,就算有幾分神秘的醫術,也不會引起太多的猜疑。
她還要幫着如意重立穆氏的族規。
穆瑾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一摞厚厚的紙張,擡頭望向宋彥昭的眼中泛着點點的星光,“諾,那是我起草的關于穆氏的族規。”
宋彥昭拿起來看了一下,眼光落在最後的一條上,上面寫着穆氏曆代家主,不論那一代,一定幫助一個叫穆瑾的女孩,将她送回千年前的大周或者幫她尋找一個叫宋彥昭的人。
“這是?”宋彥昭聲音低沉中帶着些許的顫栗。
穆瑾靠在他的胸前,柔聲道:“我想來想去,穆氏的曆史改寫,或許隻有這個辦法還能讓我們在下世重遇。”
宋彥昭緊緊的擁緊了她,沉聲道:“會的,我們一定會相遇,我們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穆瑾眉眼彎彎的笑了。
天邊泛起的魚肚白越來越亮,初升的曙光籠罩在窗前相互偎依的兩人。
一切都是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