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夫人是個三十初頭的婦人,眉清目秀,可惜大概是由于病痛的折磨,臉色有些蠟黃,雙頰凹陷,精神有些不濟。
看到穆瑾進門,彭夫人眼神一閃,眼中難掩驚詫。
昨日貼身伺候的王媽媽回來後說穆娘子一口應下了上門診斷的事。
她問起穆娘子的形貌是否如傳聞中一樣時,王媽媽遲疑了下,笑着道:“是和外面傳的一樣漂亮,讓人一眼看去,就是個面善的小娘子,百姓們都說她是受過神仙點化的醫仙娘子,定然能治好夫人的病。”
看着進門的少女烏發素衣,眉眼如畫,杏眸純澈,彭夫人心下一黯。
王媽媽自小就伺候她,她知道王媽媽是怕她聽說穆娘子真的是個形貌年輕的小娘子,不肯再請穆娘子上門診病。
這兩個多月來陸陸續續看了多少大夫,最開始那一個月杏林堂的鄧大夫,郭大夫三五日便上門一次,藥流水似的灌進肚子裏,卻一點效果都沒有。
彭夫人自己都有些絕望了,但她相公彭将軍卻不肯,又從外面請了别的地方的大夫,施針,吃藥,折騰了一個多月,仍舊沒有起色。
這些日子,但凡聽說哪兒有大夫醫術不錯,彭将軍就會差人去請,雖然結果往往讓人失望,但彭将軍卻咬牙不肯放棄。
這次請穆娘子,也是彭将軍的主意。
彭夫人心裏其實已經絕望,但她不忍拂丈夫的心意,才讓王媽媽上門去請了。
這麽個漂亮精緻的小娘子,即使看不了她的病,說說話也好,總比日日看那些男大夫來得賞心悅目,彭夫人苦中作樂的想。
“穆娘子請喝茶,我一直在病中,下不了榻,失禮了。”彭夫人見穆瑾給她見禮,忙伸手去扶穆瑾。
穆瑾的眼神便落在她伸出的手上。
手指蒼白幹瘦,裏面的青筋脈絡明顯,隻剩下了一層皮覆蓋在上面,手腕上帶的玉镯子晃蕩了下,滑落到了小臂處。
察覺到穆瑾的眼神,彭夫人的手下意識的縮了回去。
“病了兩個多月,連手都沒法見人了。”她自嘲的笑了笑。
穆瑾定定的看着彭夫人的神色,點了點頭,“嗯,是挺難看的。”
彭夫人嘴角自嘲的笑容便再也挂不住了。
旁邊伺候的王媽媽臉色陡然沉了下來。
這個穆娘子怎麽說話如此的直白,她不是大夫嗎?不知道病人在病中最怕聽到關于病情加重,顔色不好,起色很差之類的詞嗎?
那個病人生病了不是心情七上八下的,夫人纏綿病榻兩個多月,瘦的皮包骨頭,連鏡子都不大敢照了。
她們這些跟前伺候的人說話一直都小心翼翼的,就是将軍在夫人面前都不敢提及這樣的話題。
這個穆娘子倒好,第一句話就說夫人難看。
若是換成她躺在床上病兩個月看看試試。
“穆娘子,先給我們夫人診脈吧?”
王媽媽見穆瑾的眼神直直的盯着夫人的臉色,眉頭輕蹙,又有些忍耐的樣子,神情似乎在說彭夫人的容貌也變得很難看,她忙上前一步,提醒穆瑾,讓她來是爲了給夫人看病的。
其實王媽媽心裏卻已經有些後悔不該附和将軍的意見,去請這個古怪的穆娘子了。
哪個大夫進門不是先爲病人診病的,這個穆娘子倒好,進門就直勾勾的盯着夫人看,連脈都不肯把。
王媽媽的提醒讓穆瑾收回了眼神,右手搭在了彭夫人幹瘦的腕間。
半晌,她收回了手腕,搖了搖頭。
王媽媽一顆心瞬間就沉到了谷底。
彭夫人抿了抿嘴唇。
這兩個多月來看了多少大夫,每個大夫剛開始都會說先吃藥調養吧,等吃藥無效後也是歎息幾聲,問要不要調養方子。
像穆娘子這樣把了脈什麽也不說,隻搖頭的還真是第一個見到。
“夫人很失望吧?”
彭夫人愣了愣,見榻前坐着的少女一雙透亮的杏眸裏透着盈盈笑意,她的眼神微微閃了閃,心裏莫名有些異樣的感覺。
失望嗎?她沒覺得自己有多失望,因爲她内心早就已經絕望了,認定了自己時日無多了。
她就是有些遺憾,有些不甘心。
“還好,不抱希望就沒有失望。”彭夫人勾了勾嘴角。
“身患重疾,夫人心裏應該不甘心吧?夫人應該很不想死吧?”少女的聲音清脆悅耳,淺笑盈盈,說出的話卻無比刺耳。
彭夫人盯着她眼中的笑意,嘴角的笑容僵住了,覺得少女眼中那赤裸裸的笑意無比的刺眼。
她是覺得不甘心,嫁給相公十幾年,相公對她深情厚誼,她卻連個孩子都沒能爲相公留下。
所以她非常的不甘心!
可是眼前的少女不是醫者嗎?她這樣一個重病纏身,時日無多的人在她面前,她一點醫者的同情心都沒有嗎?爲什麽要笑的那樣開心?
彭夫人覺得自己心裏莫名的起了一絲怒意,她擡起頭,盯着眼前的白衣少女,剛想反駁,少女卻又笑眯眯的開口。
“其實夫人的心情也不難理解,你若故去,嗯,彭将軍應該會續弦吧?”
彭夫人臉色一變,放在榻上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王媽媽氣急敗壞的喝道:“穆娘子,你胡說什麽?我們将軍對夫人情深意重,才不會允許有人占了夫人的位置。”
少女嗤笑一聲,“自欺欺人罷了,夫人覺得我容貌如何?”
彭夫人嘴唇哆嗦着,眼神落在了少女的神色上。
少女眉如月,眼如墨,嫣然一笑,眉眼靈動,恍若仙子。
少女翹了翹嘴角,“其實夫人心裏也是盼着彭将軍續弦的吧?”
彭夫人手一抖,面色大怒,急切的呵斥,“你胡說!”
少女輕笑,“我也覺得世間應該不會有如此愚蠢之人,想想彭将軍如果續弦,以後他會和别人同床共枕,夫妻恩愛,他會爲别人描眉畫黛,執手相看,這些曾經屬于你的恩愛全都會給了另一個女人,一年,兩年過去了,他可還會記得夫人你……”
“夠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彭夫人忽然用盡全身的力氣坐直了身子,狠狠的喊道,喊完這句話,嘴唇一動,一口血噴了出來,随即整個人往後倒去,昏厥在榻上。
屋裏頓時亂成了一團,王媽媽惡狠狠的一把拉住穆瑾往旁邊一甩,一邊哆嗦着手腳去摸彭夫人,一邊厲聲吩咐着屋裏的丫鬟。
“找人給我看好了她,别讓她跑了,派人去請将軍,再派人去和順堂請郭大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