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車夫點起了火堆,火上烤着他意外獵來的一隻山雞。
李映娘這才漸漸緩和了情緒,坐直了身子,低聲說起了自己的身世。
原來她本是壽春縣一富商的女兒,李映娘的父親是富春縣有名的布商,家裏條件極好。
李映娘及笄時,父親本想讓她嫁給本縣的一位極有才學的後生,奈何她自己卻看上了一個走街串巷的年輕貨郎。
李家人自然不同意這件門不當戶不對的親事,李映娘也是個硬氣的人,硬是咬着牙偷跑出家門,帶着自己的體己嫁給了貨郎,婚後用自己的首飾嫁妝和貨郎一起開了一家小酒館。
李映娘大概是繼承了李家人善經商的性格,她性格開朗,待人熱情,去酒館吃飯的人都喜歡叫她一聲沽酒西施。很快小酒館的生意越做越大,前年已經開成了壽春縣最大的酒樓望春樓。
可惜的是由于十幾年下來一直起早貪黑,勞累過度,李映娘的身體極度虛弱,中間懷過五次身孕,都因爲極度勞累而小産。
最後一次小産後,她一直崩漏不斷,卧床了小半年才好起來。
等到崩漏好了,她卻發現自己的下身經常有異味,還奇癢無比,因爲是在私密部位,她又羞于向大夫啓齒,隻自己胡亂抓了些草藥喝。
幾副草藥喝下肚,不但異味沒有消除,反而越來越嚴重,丈夫越來越厭惡她,很少近她的身子。
再後來因爲丈夫要涉足酒樓之外的其他産業,往北邊去了一趟,她強撐着身體打理家裏的産業,更是勞累過度,才得了吊茄子這種病症。
等丈夫從北邊回來時,李映娘才知道丈夫還帶了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回來,她滿心委屈,丈夫卻滿臉陰沉的看着她,半晌才冷冷的丢下一句話:
“李映娘,你不能爲我家傳宗接代,難道要讓我黃家斷子絕孫嗎?我沒休了你,你就該燒高香了,竟然還敢阻止我納妾?”
看着丈夫帶着美貌妾室揚長而去的身影,李映娘傷心欲絕。
她的身體本就勞累多度,極端虛弱,再加上傷心過度,她身上的腥臭越來越嚴重,私密部位脫垂也越來越嚴重,她整日整夜的将自己關在屋内,房門都不敢出一步。
因爲病在那種地方,她不敢找大夫看,隻是蒙着面紗,熏了熏香,找仁德堂的大夫看過一回,開了幾副藥自己回家悄悄吃了,卻于事無補。
但不知道爲何她滿身腥臭的事卻傳遍了壽春縣城,傳言說她是因爲丈夫不在家,不堪忍受獨守空房的寂寞,所以勾搭了不少漢子,因爲不守婦道,所以現在惹怒了老天,懲罰與她。
傳言傳的有鼻子有眼的,甚至連與她勾搭的漢子長什麽樣都傳出來了。
丈夫大怒,沖進屋裏來質問并打了她,然後将傷心欲絕的她送到了惜泉寺的一所廢棄院落内。
傷心欲絕的李映娘托人悄悄帶信回了娘家,可誰知道娘家兄嫂隻回了一句李家的映娘子十幾年前就已經死了,根本不認她。
李映娘知道她現在這樣,娘家兄嫂是怕她拖累了娘家的名聲,所以才堅決聲稱李映娘早已經不在人世。
娘家不認,夫家不容,李映娘本想就此死去,想想卻又不甘心,所以咬牙堅持活了下來,每日吃些寺内放在門口的殘羹剩飯。
她聽說寺内珍珠泉是個極爲靈驗的地方,便總是在夜晚無人時悄悄的去靈泉邊祈禱,希望上天能憐憫自己,治好自己身上莫名其妙的怪病。
本以爲自己以後就要這樣要在寺廟内度過後半生了,但正月十五上元佳節,惜泉寺内遊人如織,不知道爲何,有一群富貴人家的女眷誤闖入了她住的小院,被她身上的臭味熏的嘔吐不止。
丈夫的妾室這時滿臉驚訝的趕了過來,看到自己,掩嘴驚呼,“原來姐姐竟然在這裏住着祈福啊,我還以爲郎君早已經将姐姐送走了呢。”
從此以後,望春樓的東家黃家的夫人因爲偷漢子,被上天懲罰的事,滿身惡臭,藏身在惜泉寺内,每日向靈泉祈禱的事傳遍了整個壽春縣城。
前兩日丈夫再也不堪忍受流言的折磨,過來丢了一紙休書給他,冷冷的道:“你我從此恩義兩斷!”
李映娘拿着休書,隻覺得可笑又可悲!
恩義兩斷,她于他,有義絕父母的義,有賣斷嫁妝的義,有照顧他年邁的父母的恩,有日夜操勞的恩,他于她,又有什麽恩,什麽義?
真是可笑!
李映娘抱着休書發了整整兩日的呆,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一生是個可笑的悲劇。
“我原想着再活下去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不過是忍受世人的嘲笑罷了,還不如跳進靈泉内,興許讓靈泉水一洗,能洗去我這一身髒臭,好歹死後能得一個幹淨的屍身。”李映娘掩着臉,哭的十分悲切。
“你那個丈夫真是個渣渣!”冬青聽完李映娘的遭遇,咬牙切齒的罵李映娘的丈夫。
在冬青看來,李映娘爲了他不惜與家人決裂,也要堅持下嫁給他,在李映娘得病以後,她丈夫就應該細心照料于她,而不是趁機嫌棄抛棄了她。
旁邊的伍車夫與羅旭聽了也是不住點頭,滿心的贊同與同情。
就在衆人滿心的憤慨時,滋滋的香味夾雜着蜂蜜的甜味傳進了衆人鼻翼間,幾人扭頭去看,卻發現剛才專心坐這兒聽故事的穆瑾正在往烤雞上撒着蜂蜜。
幾人:“......”
穆瑾撕下一隻雞腿,遞了過來給李映娘,“吃吧,吃了才能養好身體。”
李映娘有些遲疑,有些愣怔的看着眼前的雞腿。
冬青嘟嘴,“娘子,你不覺得她的遭遇很讓人同情嗎?你不覺得她很可憐嗎?”
可憐嗎?穆瑾歪了歪頭,一雙妙目靜靜的望着李映娘。
“那是她自己的選擇,不是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所以千萬不要覺得自己可憐,更不要讓别人覺得自己可憐!”
李映娘渾身一震,呆呆的對上那雙淡然的杏眸。
是啊,那是她自己的選擇!
是她選擇了抛棄父母,下嫁給他,害的父母纏綿病榻,撒手人寰!
是她選擇了抛頭露面,日夜操勞的打理生意!害的自己身體極度虛弱,小産數次!
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怨不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