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程家的宅子裏,卻絲毫沒有即将過節的喜氣。
程夫人的院子裏人來人往,診病的,探病的,個個都小心翼翼的斂容屏息,生怕觸及主人家的傷心。
到了晌午的時候,院子裏才算是安靜下來。
“吱呀”一聲,門被人從裏面打開,率先走出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身形廋削,神情憔悴,向來端方剛毅的面容此刻憂心忡忡。
“方院使,怎麽樣?”中年男子走到院中,方壓低聲音問向身後的太醫。
方院使歎了口氣,搖搖頭,神情極爲不忍心,片刻才道:“大人,夫人的身後事也該準備起來了,左右不過這幾日的功夫了。”
中年男子正是中書門下平章事程林,人稱程相公,中書和樞密院向來被成爲東西二府,作爲東府的一把手,自認經曆過的風浪不下其數,可此刻他還是有些承受不住方院使的話,踉跄的後腿了兩步。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程林不死心的又問了一遍。
方院使沉默,他能理解程相公的心情,早就聽說程相公待其夫人及其情重,今日看來果然不假,隻是可惜
想起病床上那廋得隻剩一把骨頭的程夫人,方院使不由心裏歎了口氣。
作爲醫者,面對無能爲力,隻能宣布死亡的病人,他的心情也有些沉悶,再遇上這樣情意深重的家屬,就更難開口宣布自己無能爲力了。
可程夫人的脈象已經是油盡燈枯了,縱使大羅神仙來了,也難以救治。
程林閉了閉眼,面容及其悲痛,卻仍舊拱了拱手,“勞煩方院使了。”
方院使施禮,“也沒幫上大人的忙,愧不敢當。”
“隻求方院使能再開個藥方,”程林嘴唇哆嗦了下,咬咬牙,還是說了出來,“讓内子能少些疼痛的走。”
夫人日日夜裏疼的無法入睡,程林看在眼裏,恨不得以身代之。
這樣簡單的要求,方院使自然不會拒絕,何況他本是受了皇命來給程夫人診病的。
自有侍女上前引着方院使去開藥方。
程林呆呆的站在院中發愣,神情有些茫然,似乎心神無處安放。
他和夫人自幼相識,青梅竹馬,情誼自是比一般夫妻來的更重些,可總沒想過夫人竟然要先行而去,隻剩他孤獨一人。
身後有踏踏的腳部聲匆匆而來,程林轉過身,看見長子程立文大踏步走了進來。
“父親。”見到父親在院中,程立文停下腳部行禮。
程林打量了下長子同樣憔悴的形容,點點頭,“去見見你母親吧。”
“兒子等會就去見母親,”提起重病在床的母親,程立文眼中的悲傷滿溢,同時也堅定了他的信念,“父親,兒子有事和您商議。”
程林皺了皺眉,眼下還有什麽事比去見他的夫人更重要?
“什麽事?”
程立文一咬牙,道:“父親,我聽說民間有一位神醫娘子,據說醫術高深,不若咱們想辦法尋找來給母親再診斷一番。”
神醫娘子?程林臉色沉了下來,“你這又是去哪兒聽人亂說的?”
自他夫人有病,不止太醫院的太醫,民間大夫也請了不少,個個都說是神醫,可診斷下來,夫人藥沒少吃,病情卻一點都沒有好轉。
幾番折騰下來,因爲心疼夫人受的罪,程林對這些民間所謂的神醫更是沒有了一點好感。
不過是一群打着神醫名号的庸醫!什麽神醫娘子?哪裏有小娘子出來行醫的?
程立文知道程林的擔憂,忙擺擺手,“不是,不是,兒子是聽前兩日陪同長輩來探望母親的同窗說的,他說趙計相家的小郎君前幾日在街上喘病發作了,遇到了那位神醫娘子,她三兩下用針就治好了趙小郎君的喘病。”
程林不信,哼了一聲,“以訛傳訛罷了,多半是那些少年人見小娘子貌美,爲了追捧她才如此說,喘病若真如此容易治好的話,這位神醫娘子早就聞名天下了,怎麽我從未聽說過她的名頭。”
程立文也知道說服父親相信這件事很難,好在他在來時也做了功課,“兒子仔細打聽過了,那羅氏小娘子醫治趙小郎君時帶着幕籬呢,并沒有人見過她的真容,她當時隻是暫時止住了趙小郎君的喘病,還留下了藥方,說是照着藥方來,不出兩個月,趙小郎君就能痊愈。”
程林聽了半信半疑。
“父親若是不信的話,可以差人去趙家細細問問。”程立文忙加了一句。
左右趙家離他們家也隻隔了兩條街。
程林深深的歎氣,神情悲痛,“文哥兒,你可知道,剛才方院使說你母親就這幾日的事情了。”
這個時候再找那些民間大夫來還有用嗎?程林不想讓夫人再遭罪了。
程立文如遭雷擊,不可置信的看向程林,臉色瞬間就白了。
“别折騰了,讓你母親少受些罪吧。”程林眼圈一紅,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程立文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片刻,又突然支起身子,拉着程林的衣角,“不,父親,我不信母親會這樣就我不信。”
程林悲痛至極,哽咽不語,他也不信。
“父親,再試一次,求你了,再試一次,兒子找人打聽過了,那羅小娘子醫術确實了得,興許她真的能救母親呢。”蓦然想起自己剛才說的事,程立文就跟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拉着程林的衣角哭求。
“若是真的有人能救母親,咱們就這樣錯過,豈不是要遺恨終生,隻要有一線希望,咱們就不能放棄啊,父親,求你了。”
程林何嘗不知道有一線希望就不能放棄的道理,隻是他怕他們已經無力再承受接連的打擊了。
“反正最壞也不過如此了呀,父親。”
是啊,最壞也不過如此了。
程林握了握拳頭,拉起兒子,“來人,先去趙家問問羅小娘子的事情。”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