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一起來廟裏上香的這兩個小妾都是他近年才納的,這兩人不僅姿容秀美,而且娘家親人也都是方士吉的心腹屬下,所以在方士吉的一衆小妾中,她們兩個還是比較得寵的。
可比起那些早年進門的方士吉的妾室,她們的兒子卻實在沒有太大優勢。
畢竟,幾歲的幼童誰也不能指望他成爲一個合格的城主。
但穆麗詹還是要給她們一個蹦跶的機會。
因爲,蹦跶的人越多,蹦跶的越歡,她才越容易成爲那隻消滅螳螂的黃雀。
她如今勢單力孤,要想拿回祖輩的家業,她就必須要另辟蹊徑。
而讓方士吉的小妾們爲了城主的位置先鬥個你死我活,顯然是消耗方士吉留下的那些勢力最好的辦法。
草亭附近染了血漬,穆麗詹自然不能再請驚鴻她們進去裏面。
她派了幾個老成的仆婦到廟裏借了一個小院兒,然後又一邊道歉一邊将驚鴻她們請到了廟裏用飯。
驚鴻仔細打量穆麗詹,結果卻發現她雖然大仇得報,但眉宇間卻并沒有太多喜悅的情緒流露出來。
不僅是她,就連她的幾個兒子偶爾也會流露出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來。
驚鴻想,就算明知道很久之前留下的那些美好回憶并非出自對方的真心,就算他們彼此之間隔着山與海一樣的仇恨,但穆麗詹和她的幾個兒子卻依然會因爲殺死了自己曾經真心相待的人而怅然若失、茫然無措。
這種感覺與愛或者恨無關,這隻是一個正常人類下意識的反應——不管之前他們與方士吉有着怎樣的愛恨糾葛,如今人死萬事消,他們心中一時難以适應也是難免。
“讓諸位見笑了。”酒菜擺上桌,穆麗詹終于恢複了她一貫的爽朗能幹,她含笑舉杯向驚鴻三人緻歉,“掃了各位貴客的興,是我穆麗詹的不是。”
驚鴻唇角微勾,“無妨,穆夫人無需放在心上。”
穆麗詹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到底還是滿飲了三杯權作賠罪。
驚鴻和雲祁各樣菜肴都隻夾了一筷子,杯中酒也不過略微沾了沾唇,而慶輝卻是個不能餐風飲露的凡人,所以穆麗詹的三個兒子便全都殷勤的招待他去了。
驚鴻依然有一搭沒一搭的跟穆麗詹說着話,“剛才那兩個女子,你就那麽放走了不要緊嗎?”
穆麗詹一笑,“您放心,她們一時半會兒還顧不上找我的麻煩。對她們來說,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将空出來的城主之位拿到自己手裏,而不是跟我這個已經被趕出家門的女人清算舊恨。再說,我穆麗詹也不是那等任人宰割的人。且不說我三個兒子如今都得用,即便隻有我穆麗詹一人,我也絕不會輸給她們!”
雖說殺掉方士吉隻是她臨時起意,但在動手之前,穆麗詹卻也已經想好了利弊得失。
如果沒有保全孩子們的把握,她自然不會貿貿然就沖上去報仇雪恨。
因爲她知道,她的父母也和她一樣,都認爲孩子們的安危才是第一要緊的。
至于報仇,反正都已經晚了十年,他們自然也不會介意再晚幾年。
“你自己心裏有成算就好。”驚鴻還是很喜歡穆麗詹的,她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救回來的這個奇女子用不了幾天就因爲被人尋仇而香消玉殒。
穆麗詹很感激驚鴻的真心關懷,索性就對她交了底細,“您放心,就算我們母子力有不逮,我的兩個女兒也絕不會袖手旁觀。她們倆的婆家都是我父母在生時親自挑的,因爲與我穆家大有淵源,所以從她們小時候起就一直對她們關照有加。若非如此,那個冷血無情的男人當年又豈會隻是早早将她們發嫁。”
說到這裏,穆麗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個兒子。
——若是她兩個女兒也像兒子們一樣或是中毒或是流落在外,那她就算能把她們救回來,她們隻怕也隻能在家做一輩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幸好她兩個女兒的未來婆家實力強悍且又對她的兩個女兒極爲上心,幸好方士吉當初羽翼未豐、爲了避免節外生枝沒敢打她兩個女兒的主意,否則她現在就是殺方士吉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她的兩個女兒怕是也逃不了一生凄苦的悲慘命運。
穆麗詹自己立不起來的時候,她的兒女們就算想要援手也沒有立場,畢竟穆麗詹的死對頭也是這些孩子的親生父親。
方士吉害死了将他養育成人的舅舅舅母,又把黑手伸向了自己的妻子兒女,輿論當然不會站在他那一邊,可若是穆麗詹的幾個兒女對他以牙還牙,那些站着說話不腰疼的人卻依然會指責他們枉顧人倫。
但穆麗詹卻不同,父母之恩大過天,她殺方士吉爲父母報仇乃是應有之義,說到哪裏别人都沒辦法诟病她手刃仇人。
至于奪回城主府,在方士吉已死的情況下,作爲老城主唯一的女兒、嫡親的外甥,他們一家明顯要比方士吉的那些妾室、庶子要名正言順的多。
占了大義的名分,又可以向兩個女兒的夫家借兵,穆麗詹要撥亂反正還是很有把握的。
驚鴻見她信心滿滿,不由也跟着放下心來。
兩人于是轉了話題,開始聊一些輕松有趣的閑事逸聞。
等到慶輝終于填飽了肚子,驚鴻這才起身準備離開。
穆麗詹一家五口萬般不舍,但同時他們心中卻也十分清楚一點,那就是像驚鴻和雲祁這種明顯有大來頭的人,是不可能長長久久在他們的莊園裏住下去的。
能與驚鴻和雲祁相處這許多天,能在二人的幫助下變回好手好腳的正常人,就已經是他們一家五口天大的福分和可遇不可求的機緣了。
穆麗詹是個惜福、知足的人,她從來不會強求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所以她雖然很爲即将到來的永遠不會再見的離别而遺憾,但她卻更加感激上天爲他們安排了這次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