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課,本就是一種權力,一種發言權。
王小靈心中騰起一股豪情:這是我的地盤,我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忽然,王小靈望向教室的大後方。
那裏除了攝影師外,不知何時,又多了一排椅子,上面坐滿了人,一個個衣着得體,透着學究氣質。
坐在最中間的,那個五十多歲的男子,正用一股審問的目光,凝視這邊。
這誰啊?王小靈有點慌,良好的自我感覺,一下子被粉碎。
王小靈移開視線,卻總有一種煩躁的感覺,對方似乎還在盯着自己。
“咳,我們這組講的是理論和現實的關系……”
剛開始講的時候,王小靈甚至覺得嗓子發癢,不過越到後來越順,那視線帶來的壓力,被王小靈忘到了火星。
“誰來舉幾個例子,說一說理論是什麽?”王小靈問。
同學們都低着頭,大家都深谙某一基本法則——在課堂上,千萬不要看老師的眼睛。
“好吧。”王小靈忽然感到意興闌珊。
孤獨如風,常伴吾身,果然如此啊。王小靈揉了揉鼻子,打算加快語速,早講完早滾蛋。
就在這時候,二十多隻手,全部舉了起來,在空中搖擺。
“段風,我知道!”
“點我點我!”
“這兒!段老師,這兒!”
女生們不停的眨眼,放電,努嘴,各種無聲的暗示。
“奇了!”攝影師激動的一陣狂拍,“這個班的女生,都好愛學習。”
另一位專家也頻頻點頭:“多好的學習氛圍,現在難見了啊……”
作爲班上唯一沒舉手的女生,葉芷紫把雙手死死壓在桌子上,臉上挂着“衆人皆醉我獨醒”的孤傲。
“那位同學,請你起來回答一下。”王小靈滿臉笑容的說。
葉芷紫站了起來,臉上同樣帶着禮貌的微笑。
實際上,她肺都快氣炸了,爲什麽是我?我明明沒舉手的說!
“理論,理論是……”葉芷紫使勁的回想。
她後邊的小男生大爲高興,機會來啦!英雄救美的機會來啦!
他悄悄的說:“是指人們關于事物知識的理解和論述……”
如此念了好幾遍,前面的葉芷紫才耳尖一動,忙道:“我知道了,理論是……”
偏偏這時候王小靈一擡手,遙遙虛按:“好,坐下,謝謝這位同學。”
你給老娘等着!葉芷紫用力的坐下,與硬木凳一碰,屁股坐的生疼。
“理論是什麽?它指人們關于事物知識的理解和論述。”王小靈不滿的搖了搖頭,“這種說法,本身就是在用理論,來解釋理論。”
“具體點說,理論是某個教授,在溫軟的教室裏講課,說這條曲線,代表着産能嚴重過剩,預示着在一般情況下,新一輪的經濟泡沫将會發生……”
下面的男生聽的昏昏欲睡,隻有女生才繼續支持她們的段風。
“那麽,現實是什麽?”王小靈陡然提高了聲音,“現實情況是,一旦泡沫破裂,小孩辍學、大人失業,百姓居無定所,你家門外的大街,成爲幫派勢力火拼的戰場,千百萬的人吃野草根、撿垃圾度日……”
他說完,教室裏鴉雀無聲,本來就非常安靜的教室,現在連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那是一種靜到極緻,安靜到讓人産生靜室幻聽的場景:微弱的蜂鳴,在耳蝸内部時隐時現,令人抓狂。
但接下來,雷鳴般的掌聲取代了靜室幻聽,分貝之大,仿佛正在發生一場海嘯。
段風俱樂部的女生們,把小手都拍紅了,大多數男生也不例外。
與表現熱情的學生們正相反,教室後方的專家團隊們,十分安靜,臉上的每條皺紋都繃着。
他們的臉就像沙漠,笑意就好像水,學生們的笑意傳到這,就像往沙漠裏潑水,一下子就被吞沒了。
台下,胡教授也有點不高興,他老是覺得段風指的就是他,他是教哲學的,哲學嘛,不就是研究理論嗎?
終于,某位不滿的專家,看不下去了,采取行動。
“音波系統。”專家喚出一面深黃色的光幕,點擊其中一欄。
“擴音。”
專家咳了兩嗓子,經過音波系統的加持,那咳嗽大的像打雷。
沒人鼓掌了,學生們都轉過身,驚訝的看着他。
專家開口:“這位小同學,我就說幾句。”
然後,他不待王小靈反應,就繼續往下說:“你知不知道,科學是嚴謹的,做學問,本就要求客觀,描述事物時,不該摻雜感情。”
“這話說的對,太對啦,不愧是文化人!”王小靈态度一反,大贊特贊,捧的專家都不好意思了。
王小靈接着降下了幕布,将一大坨烏壓壓的文字,投影在大屏幕上。
“老師,這個段落裏有幾個生僻字,我不會認,你能幫我念一遍嗎?”
看着王小靈純真的大眼,專家也不好意思拒絕,畢竟剛被人家誇過。
于是專家推了推鏡框,便開始誦讀:
“存在自身以及從存在中推出來的各個規定或範疇是屬于一般邏輯上的存在的範疇……”
不得不說,這位專家的基本功不錯,讀的抑揚頓挫。
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老臉,幾乎憋成了豬腰子。
“判斷的外在性質是指人們把一個謂詞加給主詞産生了判斷并且使判斷更加的明确……”
越讀,專家的胸膛越癟,他猛地一陣咳嗽,再也讀不下去了。
怎麽每一個句子都這麽長?還不帶逗号,差點要了我的老命!專家肺都要咳出來了。
王小靈已經從講台上走了下來,殷勤的給專家端茶倒水,還道歉:“不好意思啊,老師,這樣的書,不太适老年人朗讀。”
專家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過了會兒,專家好受了點,王小靈馬上又問:“老師,這段文字夠嚴謹夠科學吧?一點私人感情都沒有哦。”
專家額頭冒汗,尴尬的解釋:“例外,這是個例外。”
“哦。”王小靈拿起另一本書,“那咱們換一本不例外的吧?”
“算了,算了,我嗓子疼,剛才喝水嗆住還沒好。”專家這次可不敢答應。
王小靈放下了書:“好吧,老師,我還有個問題。”
“你問。”專家心中松了口氣,隻要不再讓他讀書,談什麽都好。
“就您剛才讀的那段文字,我不太懂,您能不能給我們解釋一下?”王小靈禮貌的問。
專家愣住了,我剛才讀了什麽?那麽長一段,亂七八糟的,誰記得住啊?
他瞟了眼大屏幕,卻見幕布正緩緩收起。
王小靈的手背在後邊,大拇指摁着遙控開關,在一旁掩嘴偷笑,見專家看過來,他又立馬擺出求學姿态。
“我……”可憐的專家,嘴巴張了又張,教室裏所有人,都望着他,連對講機的鏡頭,都瞄準了這邊。
不能說忘了,絕對不能承認忘了!專家心裏頭打鼓,學生可以忘,但他可是專家,說忘了多丢醜?說不定還會給領導留下無能的印象。
有了!專家靈機一動,他想到一句古話: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沒錯,就用這個,既能顯現出我與爾等凡人的不同,又能掩蓋失敗,一舉兩得啊!
專家打定了主意,正要開口,就聽王小靈用響亮的聲音道:“看到沒有!連專家都記不住!”
王小靈說着,走向講台。
有很多個瞬間,專家真想追過去,暴打王小靈。
“這些不知所雲的東西,讀不通,記不住,卻經常出現在考卷當中,這算是理論研究嗎?這科學嗎?”王小靈拿着話筒問。
“不科學!”一群人狂呼。
但馬上,多名專家同時開口,都用上了音波系統。
擴音放大後,各種責問聲,在教室裏震蕩回響。
“狂言!狂言!邪門歪道!”
“你怎麽敢這樣說?”
“那些撰書者,都是德高望重的學者前輩,你以爲你是誰?你隻是一個學生!你以爲你比他們還能幹?”
“又一個藐視權威的東西!”此話一出,所有專家都扭頭,盯着說話的人,就好像他放了一道詛咒。
攝影師吓得不敢拍攝了,給鏡頭蓋上黑布,他知道,下面這段,無論如何都會被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