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先生,您看着該怎麽辦啊?”翠萍問齊陽。
齊陽從兜裏拿出一個木頭的吊墜給雪英帶上,說:“先帶着,等到晚上我去田永才家看看。”
我仔細的看着那個吊墜,總覺得那像是個被燒焦的東西木頭,黑乎乎的一坨。
雖然那東西不好看,卻挺有用的,雪英自從帶上以後,再也不哭了。
“村長,晚上你跟我一起去,到時可能有點事要你幫忙。”齊陽說。
村長抖了幾下,最後還是點頭。
虎子縮在我身邊,安安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自從他叫了幾聲媽沒人答應後,他就是這樣,好像被抛棄的小狗崽。
我們在翠萍家待了一天,這期間雪英乖得很,不哭不鬧的,但也不敢把她松開,隻能那麽綁着。
我把翠萍家看了一遍,終于明白她當時爲啥要求齊陽撫養虎子了。
她們家比我跟瘸子的家還窮,一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估計值錢的就是豬圈裏養的那頭豬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我和虎子跟着齊陽往田永才家裏走,村長哭喪着臉跟在後面,念叨着自己多不容易,家裏有兒有女。
我差點笑出來,他這樣子就像是要刑場一樣。
田永才家大門開着,院子裏已經開始長草了,翠萍說的那口井就在正屋前面。
“井上的壓水機呢?”我不解的問。
那時候農村還沒有水泵和自來水,都是用自家的井水,井上放着壓水機,要用水的話得人工往上壓。
村長歎氣說:“被偷走了,那東西也值點錢,田永才得罪了那麽多人,他老婆走的第二天,壓水機就被偷走了。”
齊陽走到井邊,拿出羅盤來,像前幾次一樣,走幾步停一下,繞着井走了三圈,然後沉着臉出來:“虎子哥的墳地在哪裏?”
“離田永才墳地沒多遠,走個五六分鍾就到了。”村長忙着說。
“嗯,你明天叫上幾個人,跟着我一塊去他的墳地看看。”齊陽說完,又在院子裏走了一圈,“這院子以後别住人了,風水不好。”
村長哎哎的應着,拿出手絹擦額頭的汗。
看來今晚是沒啥事了,我呼出一口氣,其實我也緊張的不行。
“家。”虎子看着破敗的院子,小聲說。
我柔聲說:“是,這是你家,不過你現在還有一個家,明天咱們就回去。”
當晚我們是在翠萍家過的夜,第二天匆匆吃了幾口飯,齊陽就帶着我們又上了山。
路過田永才的墳地時,虎子拉了我一下,說:“爸。”
“嗯,你爸是在那呢。”我說。
他癟着嘴,紅着眼睛不說話了。
我和虎子走得慢,我們到的時候,齊陽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
他先在地上挖了個坑,在裏面燒了點紙錢。然後才吆喝人動手。
我們這邊小孩子的墳都比較小,所以沒一會就挖到了棺材。
齊陽看了看天色,讓他們上來,親自下去把棺材蓋掀起來。
“靠!”看清裏面的情況後,齊陽罵了句粗話。
我拉着虎子上前,一看,腿疼了一下。
棺材裏虎子哥的屍體已經開始腐爛了,還有蛆在爬,更吓人的是,他的腿上釘着一根粗釘子,都生鏽了。
“這是哪個龜孫子幹的。”村長氣憤的說。
“田永才得罪了那麽多人,被人家報複不足爲奇。”齊陽已經冷靜下來,手伸進去,試探了幾次竟然拔不出那根釘子。
最後還是找人專門回去拿了個起釘子的工具來,這才把那根釘子弄出來。
齊陽把釘子收好,又重新給他蓋上棺材蓋,填上土。
做完後,他在虎子哥的墳前放上一碗倒頭飯,點上香,盤膝而坐,閉眼開始念東西。
他現在念的我知道,這是往生咒。超度冤魂的。
等到他念完,這才站起來。
“這就是禍及子孫,那些人抓不住田永才的把柄,隻能往他兒子的身上釘根釘子來報複他。”他感歎的說。
我聽着,更加用力的握着虎子的手。
回到翠萍家,齊陽把吊墜從雪英的脖子上拿下來,說:“讓孩子好好的睡個覺,明天就沒事了,這兩張符紙你貼在窗戶上,三天之後拿下來,三天内家裏不要見血。”
翠萍忙着應了,感激的接過。
“齊先生,我家裏也沒什麽東西,這是我昨天從山上摘回來的野菜,你帶回去嘗嘗。”
“好啊,謝謝啦。”齊陽笑着接過。
回去的路上,我問齊陽:“師父,雪英她到底是怎麽了?爲啥虎子哥的腿上釘着釘子,她會喊疼呢?”
“虎子哥是想通過雪英告訴我們他難受,那釘子他自己也沒辦法拔掉,隻能通過别人,其實最好的人選應該是虎子。同胞兄弟,血脈相連。”他解釋說。
“那爲啥他沒找虎子?他心疼虎子?”我驚訝的問。
“當然不是,虎子心思單純,沒雜念,陽氣足,他哥不敢靠近。”齊陽說。
我低頭看着呆呆的跟着我們走的虎子,笑着說:“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厲害。”
齊陽嗯了一聲,目光複雜的看了虎子一會,沒再說話。
我看出他有些不對勁,也就不敢再說話了,安靜的跟在後面。
“哥……”虎子突然叫了聲,目光直直的看着前面。
“怎麽了?我在這呢。”我拉着他的手,說。
他像是沒聽見我的話一樣,往前走了兩步,“哥!”
我順着他的目光往前看,沒看見任何東西。
“師父,你能看見嗎?”我小聲問,問完了又有點後悔,他之前跟我說過受傷了,沒辦法開眼。
齊陽搖頭,歎道:“這便是同袍兄弟。”
虎子怔怔的看着前面,半天後失望的看我一眼。然後就一直低着頭。
過了會,一滴淚滴在我的手上。
我們到家的時候,姥姥正挎着一籃子菜站在門口。
“你們可是回來了,我這都等半天了。”她不滿的說。
我叫了聲姥姥,再也沒跟她說話。
齊陽笑着說:“你過來,是有事啊?”
姥姥跟我們進來,笑着說:“沒啥事,這不是豆角下來了,我給你們摘了點過來。”
她現在這樣,絲毫看不出前幾天剛從我們這裏鬧了一場的尴尬。
“謝謝嬸,進來坐。”齊陽招呼她說。
到底是老人,現在她又是笑呵呵的過來,伸手不打笑臉人,齊陽也隻能好好的招呼着。
我拉着虎子說了句“回去睡覺去了。”也沒跟姥姥再說别的,直接回了房間。
“那小男孩是誰家的呀?我看着跟丫頭挺親近的,我可跟你說,不能讓她再禍害人家好好的孩子,你看看瘸子現在半死不活的樣子,她再把人家孩子克成瘸子那樣,可咋辦?”
姥姥不陰不陽的說着。
我氣的直哆嗦,她這是說的什麽話。
“放心吧,那孩子命硬,不會出事的。”齊陽淡淡的說。
過了一會,姥姥又說:“那照你的意思,你是要把那孩子也收了當弟子?”
“這事看緣分。”齊陽說。
“啥是緣分啊?瘸子以前不還說跟丫頭有緣分?結果呢,現在成了這模樣,要我說啊,你可别禍害人家孩子了。”姥姥說。
“嬸,你看你這話說的,丫頭在裏面都聽得見,你得注意點,虎子是丫頭做主帶回來的,我看着那孩子老實聽話,也就同意了。”齊陽聲音裏帶了怒意。
姥姥笑了兩聲,“是這樣啊?丫頭心腸還不錯,對了,上次瘸子說家裏買了好些個大白菜,要給我兩棵,正好我今天拿回去。”
我暗中撇嘴,一籃子豆角換兩棵白菜,還帶等價交換的。
“行,你等着我,我去廚房拿。”齊陽應了。
沒一會,姥姥掀簾進來,先擰了我一下,然後小聲說:“你個死丫頭,你是不是傻?你現在就是拖油瓶了,還要自己找個小的拖油瓶帶上,現在瘸子、你又加上這麽個傻小子,全賴着人家齊陽,你也不怕他哪天煩了,直接扔下你們走了。”
“就算是走了,我也不會回去找你。”我小聲說。
“你……”姥姥舉起巴掌,我瑟縮了一下。
最後她在我背上拍了一下,“你真是沒救了,我跟你說,趕明趕緊把這個傻小子送走,這麽多人的吃喝都壓在齊陽身上,等到他煩了,我看你怎麽辦,帶着瘸子要飯去?”
我低着頭,不說話。
其實仔細一想,雖然我讨厭姥姥,但她的話真的影響了我,讓我極度缺乏安全感。
“聽見沒有?”她又打了我一下。
我胡亂的點點頭。
她這才放過我,說:“這傻子長得還挺俊的。”
“嬸,我給你三棵吧。”齊陽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姥姥忙着跑出去,站在客廳答道:“好。”
她出去後,我趴在床上,心裏空落落的。
“哥,不哭。”虎子趴在我旁邊,費勁的從兜裏掏出一塊糖來。
我一看,已經化了,“你把糖放在哪了?”
他這身衣服是我給他找的,兜裏根本就沒放糖。
他伸手在衣服掏啊掏,把秋衣下擺掏出來,有一塊鼓鼓囊囊的。
我仔細看了下,發現裏面被縫了一個兜,放了五六塊糖,而且那些糖都捂化了,他身上沾上好多。
我歎口氣,田永才老婆怎麽這麽不靠譜呢。
在虎子可憐巴巴的目光中,我強硬的把他的糖都拿了出來,然後燒好水,讓齊陽給他洗了澡。
因爲我把他的糖都拿走了,晚上他一直背對着我,不肯理我。
這晚,我提心吊膽的等了半天,最後韓正寰也沒來,高興之餘心裏還有點說不出來的滋味。
翻來覆去半天,還是睡不着,最後我披着衣服去了瘸子那屋裏。
他還是那麽悄無聲息的躺着,我縮着身子躺倒他旁邊,感覺心裏踏實很多。
“瘸子,我知道我不應該聽姥姥說的那些難聽的話,我就是忍不住,虎子挺好的,他也懂事。”我小聲的把心裏的憋屈都跟他說了。
“你說,我媽要是姥姥現在這麽對我,她會不會後悔把我生下來?對我來說,要是每天都得聽她那麽罵我,活着都是一種痛苦。”
我說話帶了鼻音,“師父對我挺好的,他現在開始教我那些聽着不像是人話的東西了,說出來怪怪的,不過……”
我猶豫了一下,又說:“你說有一天他會不會真的煩了我?我以後會乖乖的,再也不把他的東西弄丢了,那把寶劍啊……唉,要是有一天我再見到那個小男孩。我一定好好的教訓他一頓。”
我跟瘸子絮絮叨叨的說着,剛要睡着,就聽見大壯着急敲門喊人。
“叔,你咋來了?”我忙着起來,給他開門。
他一頭的汗,問我:“你師父起來沒有?”
我搖頭,當然沒有,現在應該是剛剛睡下。
“咋了?”齊陽披着衣服從屋裏出來。
大壯着急的說:“齊哥,浩哥讓我過來接你,家裏出大事了。”
我察覺到齊陽身體瞬間僵住了,臉上的肌肉有些顫抖。
“師父,你快去吧。”我輕聲說。
他看了我一眼,這才反應過來,邊穿褂子邊說:“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哥……”大壯叫了他一聲,猶豫了半天最後沒說出口。
我明白大壯的意思,搖頭說:“我不去了,這次過去估計一時半會回不來,瘸子在家裏沒人照顧,你去吧,我在家裏等你。”
“你一個人在家行嗎?不害怕?”
“怕啥呀,都是鄉裏鄉親的,住了這麽多年。知根知底,不會出事的,你放心去吧。”我笑着說。
他猶豫了下,最後跟着大壯走了。
看着小轎車的燈光慢慢消失,我蹲在大門口,眼淚差點掉下來。
師父,你去了,記得回來啊。
齊陽一走,我就是家裏的頂梁柱,早上我先做好飯,跟虎子吃了,然後給瘸子按摩了一遍,等着輸液的醫生過來給他輸營養液。
現在那醫生天天過來,跟我們也算是熟人了。
今天過來,還提了一隻豬耳朵。
“丫頭,你師父呢?”他看了一圈,沒找到齊陽。
我悶悶地說:“我師父去縣城辦事了,過幾天就回來。”
他有些失望,把豬耳朵給我,說:“給你,晚上吃,本來想找他喝幾杯,現在也不行了,等他回來再說吧。”
我忙着接過。
“叔,你說瘸子還能醒過來嗎?”我問。
他歎氣說:“我也不知道,醫學上來說是有這樣的先例的,所以你也不要放棄希望,或許有一天就會實現呢。”
我點頭,覺得瘸子的氣色比前幾天好多了。
“對了,你爲啥叫他瘸子啊?按輩分來說,你就算沒認他當幹爹,也應該叫他一聲叔啊。”他不解的說。
我撓撓頭,不好意思的說:“從小瘸子就這麽教我的,他說自己命中注定無兒無女沒有親戚緣分,所以就讓我喊他的名字。”
“他這思想也真夠迷信的。”醫生嘟囔說。
我笑了笑。
我本以爲齊陽有個一兩天也就回來了,沒成想他走了五天還沒動靜。
這天晚上,我正跟虎子吃飯,姥姥怒氣沖沖的進來。
“齊陽呢?”她冷聲問。
“出去辦事了,過兩天就回來。”我說,心裏有點忐忑,姥姥來幹什麽?
“辦事?是不是走了?我早就給你說過,趕緊把這個傻子送走,你就是不聽,現在好了。人家受不了走了,我看你以後怎麽辦。”姥姥戳着虎子的頭,生氣的說。
我趕忙把虎子護到身後,“我師父會回來的,他都說了,過幾天就回來。”
“過幾天?這都幾天了,五六天了吧?多大的事情需要這麽長時間,你這傻子,被别人騙了還替人家數錢呢。”姥姥衣服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
我被她說的哭了,抹了把淚,“就算是走了又怎麽樣,大不了我去種地幹活,也不會去找你,你緊張啥?”
這還是我第一次這麽大聲的頂撞她。
她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一巴掌朝着我扇過來,我仰頭避過,拽着虎子跑到院子裏,“你現在别想打我,你要是再打我,當心等你老了,我不對你好。”
“你這個小丫頭片子,現在長本事了是不是?我告訴你。今天你就跟我把這個傻小子送回家去,我都打聽過了,她媽不要臉,跟人跑了,可他親嬸還在呢,你逞什麽英雄,趕緊跟我送回去。”
姥姥要過來拽虎子的衣裳。
我拉着虎子躲開,“不行,虎子他現在就是我弟,我不能送回去。”
“我是不是管不了你了?啊?”姥姥看我這樣,開始走苦情路線,往地上一坐,就開始哭,“我苦命的女兒啊,你快來看看你剩下的孽種,讓她長這麽大,别的沒學會,就學會氣我。”
“我媽要是看見你這麽對我,也後悔把我生下來,交到你手裏受罪。”我冷聲說。
這些話,以前不敢說的時候,都憋在自己心裏。難受的要命。
現在說出來了,卻更加難受,就這麽一個親人,爲啥會走到這一步?
“哎喲,你說的這是都是啥話啊,我的天啊……”姥姥坐在院子裏,大喊大叫,把我裏裏外外的罵了個遍,順帶着瘸子也被她說了兩句。
我氣得不行,卻又不能回罵,隻能拉着虎子站在院門口哭。
最後是書記過來,好說歹說才把她勸走,都出了院門了,她還不忘記警告我,讓我趕緊把虎子送走。
我沒理她。
“小冉,你别哭了。”燕子邊給我擦淚邊說。
我吸了吸鼻子,“我不哭了。”
“這就是你弟啊?長得真好看。”她看着虎子說。
我笑了笑,“是挺好看的,比王星都好看。”
“對呀,以前覺得王星就挺好看的,現在一看虎子,才知道什麽叫好看。”她看我不哭了。語氣也輕松很多,說着話逗我。
可我們還沒說兩句話,就聽燕子媽叫她回去寫作業。
她表情陰郁起來,“咱倆吧,其實也算是同病相憐,你姥姥是硬刀子,我媽是軟刀子,都是刀刀要人命。”
我笑了笑,催她回去,“快回去吧,等你寫完作業再來找我玩。”
“好。”她步伐沉重的回去了,仔細看,背有些佝偻。
“哥!”虎子叫我一聲。
“怎麽了?”我看着他,這才發現他的臉不知道啥時候被姥姥抓了幾道印子出來,“疼不?”
他搖頭,緊緊的抓着我的手,胳膊微微顫抖。
我笑着說:“放心吧,不會把你送走的。”
他往兜裏掏了半天,最後小聲說:“沒了”
我被他逗笑了,“你的糖都化了,不能吃了,等以後咱們再買。”
他這個愛掏兜的習慣跟齊浩還真像。
本以爲姥姥鬧了這麽一場後,得有個三四天不過來,可誰知第二天她又來了。
“走,跟我去九道溝,今天一定要把這個傻子送回去。”她冷着臉說,“他爸不積德,幹那些個缺德事,這才生了傻兒子,爲啥要讓你來養?他們田家的種,就應該他們養,要是真想放你這裏,得每個月給點錢,不然别想。”
我無語的看着她,哭都不想哭了。
“姥姥,我是自願收養虎子的,不是他們硬塞給我,再說了,現在他爸媽都不在,翠萍嬸家也不容易,我有那個臉去要錢嗎?”
“你咋這麽傻呢,不給錢給點糧食也行啊,這總得有吧?”姥姥尖聲說。
“你……反正不行。”我根本不知道應該跟她說什麽了,沒法交流。
“嬸。你咋在這呢?”齊浩騎着車子過來。
姥姥看見他眼睛一亮,“你咋來了?齊陽他還會回來?”
“當然回來啊,我哥就是這幾天忙,脫不開身,這不打發我來看看丫頭。”他下了車子,從車筐裏拿出一袋子東西,“這是給您的,一點糕點,您帶回去嘗嘗。”
姥姥笑的都合不攏嘴了,“好,好,回來就好,不用給我帶什麽東西。”
她嘴上說着,卻快速的把那袋子東西接過去了。
“應該給您的,畢竟您是丫頭的姥姥啊。”齊浩把她哄得開心的不行,最後心滿意足的走了。
等到她一走,齊浩沉了臉,“真是白活了這麽大歲數。”
看見他回來,我終于安心了不少,齊陽沒有想要扔下我。
“叔,我師父這幾天忙啥呢?”我笑着問。
“我家出了點事,你師父正在幫忙處理。不過也快好了,再有個三五天也就回來了。”他說着又開始掏兜。
“哦,好,回來就好。”我心裏喜滋滋的,看見他掏兜,忙着會說:“叔,你别給我東西了,我什麽都有。”
他從兜裏掏出一個玻璃瓶,遞給我:“你師父讓我給你買的雪花膏,桂花香味的,我就說他小氣,他還不承認,像你這麽大的女孩,就一瓶雪花膏就打發了?”
他說着,又給了我十塊錢,“留着,過年看見什麽喜歡的,就買回來,我過幾天得出趟遠門,年前回不來了。”
我接過那瓶雪花膏,眼角有點酸,“謝謝叔。”
緩了一下,壓下心中的觸動,招呼着他進屋:“叔,進屋歇會吧。”
“不了,我把東西給你放下還得回去,騎車子過來就是累,屁股疼啊,要不是我哥說總是開車過來影響不好,打死我也不想騎車子走山路,屁股都被颠碎了。”齊浩抱怨着,把車子上的東西拿進屋裏。
“喲,幾天沒見,虎子胖了不少啊。”他笑着說。
我跟着他收拾東西,“是啊,他能吃。”
等把東西放好,他又去瘸子床邊看了一次,說:“瘸子哥要是能醒過來就好了,雖然我以前沒見過他,但是能讓我哥欣賞的人,肯定不錯,不能相交,也是遺憾。”
“瘸子會醒過來的,他一定能醒過來。”我鄭重的說。給齊浩聽也是給我自己聽。
“對,肯定能醒過來。”他又恢複了那副笑嘻嘻的模樣,“我先走了,等我回來再來看你。”
我看着他匆忙離開的身影,也挺不好意思的,從縣城到我們這裏騎車子得四五個小時,他又帶了那麽東西。
同時,我現在對齊浩和齊陽的身份也很好奇,他們到底是幹啥的?爲什麽出手這麽闊綽呢?不拿錢當錢,真是……讓人羨慕嫉妒。
“哥,糖。”虎子獻寶似的遞給我一塊酥糖。
“哪來的?”我問他。
他指了指門口,“叔。”
看來是齊浩趁着我收拾東西的時候給虎子的,他看着大大咧咧的樣子,沒想到這麽細心。
突然想起以前虎子秋衣裏面的糖,估計當時洗澡時齊浩就已經看見了,他也知道那是虎子媽留下的,所以沒有拿出來,給虎子留個念想。
我把糖放進嘴裏,心裏很甜。
因爲家裏沒人,我這幾天也沒去上學,就在家裏自學,反正學校也沒人管我,以前是懶得搭理我,現在是礙于齊陽和齊浩的面子,不好管我。
等到中午最暖和的時候,我燒好熱水,趁着醫生來輸液的時候,讓他幫忙給瘸子擦一遍身子,又給虎子洗了澡,我自己也洗了一回。
然後小心翼翼的把雪花膏給瘸子抹在臉上和胳膊上,“瘸子,好聞不?我師父特意給送回來的,我聞着特香。”
等虎子洗完,又給他抹了點,最後自己也抹了點,聞着香甜的桂花味,心裏說不出的滿足。
“叔,你今天留下吃飯吧?昨天我師父讓人送回來好些個東西,還有一條魚,你留下來,我正好把魚炖了。”我跟醫生說,讓他忙了一下午,心裏有點過意不去。
他也爽快,直接應了。以前齊陽在家時,他就經常留下來蹭飯,跟齊陽探讨中西醫。
“丫頭,你師父對你真不賴。”他感歎說。
我點頭,真的很好。
晚上吃飯的時候,醫生突然問我:“丫頭,你将來想上大學不?”
我想了想,搖頭,“不想。”
他有些驚訝,“爲啥?現在上學不容易,大學生都分配工作,你要是能上了大學,可就有鐵飯碗了。”
“時間太長了,我想跟着師父幹活掙錢,總不能讓師父一直供着我,再說了,我将來是要做跟師父一樣的事情,上大學沒啥用。”我解釋說。
他捶了下桌子,痛心疾首的說:“這都是誰教你的?你師父?我就說他是個混球,誰說上大學沒用了?你學的東西越多,懂的就多,别聽你師父瞎說。”
我還是搖頭,“不想,我就想趕緊掙錢,能養活自己。”
他看了眼瘸子,“是個好孩子,要不我明天教你念書吧?”
“啊?你教我?”我詫異不已。
“對呀,我教你,咋了,你不信我?好歹我也是正經醫科大學出來的,教你個小學生,綽綽有餘。”他說。
我急忙說:“不是,我不是說您教不了我,隻是您不給病人看病了呀?”
他動作一頓,半天後歎氣說:“看來,真的沒法跟他搶徒弟了。”
我笑了笑。
自從知道齊陽會回來後,我開心了不少,覺得這日子也沒有那麽難熬了。
隻是不知道姥姥吃錯了什麽藥,前幾天還是陰雲密布的,這幾天突然風和日麗,今天更是特意過來,說是想吃魚了,讓我跟虎子去河裏給她弄一條回來。
現在天已經冷了,河都快結冰了。我咋弄啊?
但是看着她又有要大哭的架勢,我忙着拉着虎子去了河邊。
“小冉,你咋過來了?”強子正蹲在河邊,手裏拿着根細繩子。
自從村長去世後,他長大了很多,現在也不帶着一幫孩子瞎胡鬧了,反而認真學習起來。
“我姥說她想吃魚。”我看着河面的細碎的冰碴,有點發愁。
強子一聽,笑着說:“這還不簡單,我給你釣一條就行,我也正準備釣魚呢。”
我雙眼一亮,“真能釣啊?”
“能,就是現在這魚都躲到水底了,不容易出來,得花點時間。”他說。
“那謝謝強子哥,不過你咋來釣魚了?”我不解的問他。
他目光有些黯然,解釋說:“我姐懷孕了,我給她釣條魚補補身子。”
我細一想,也有點同情他。
村長家裏本來家境不錯,可惜他突然去世,家裏剩下個孤兒寡母的。
村長女婿是入贅的,人老實,會幹活但也卻沒有掙大錢的本事,所以之前村長做的好些個生意都中斷了,估計現在家裏也不如從前了。
“我跟你一起弄吧。”我蹲到他旁邊,看着他把挖來的蚯蚓穿到鈎子上。
“虎子,你看這個蟲子好玩不?”我看了半天,習慣性的身後往後摸,結果摸了半天也沒摸到人,回頭一看,虎子不在我後邊。
“虎子……”我忙着起來叫他,看了一圈,他竟然走到了水壩上。
爲了防止夏天發洪水,村長特意組織村民建了水壩。
看着他低頭站在那邊,我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虎子,你别動。”
我忙着往那邊跑,現在雖然水淺淹不死人,但是這要掉下去也得凍掉半條命。
虎子低頭慢慢的往前走,就好像根本聽不見我的話。
強子跟着我往那邊跑,眼看着就要到地方了,卻見虎子一擡腿徑直的跳下了河,他跳下去後也不掙紮,任由自己往下沉。
我心裏一涼。當時也不上其他的,跟着跳了下去,拼命的遊過去,抓住他的衣服就往岸上拽,強子也下來了,拽着我的手。
強子已經是半大的小夥子,再加上我力氣也不小,但是我們兩個加起來竟然都拽不動虎子,而且,虎子好像根本就不掙紮,我怎麽叫他,讓他動動,他都沒反應。
拽了半天,竟然一點都沒岸邊走。
我看着水裏,發覺他腳上纏着個黑不拉幾的東西,一定是被東西纏住了,也顧不上細想,跟強子說:“強子哥,你過來拽着他的手,我去水裏看看他腳是不是被纏住了。”
“好,你去。”強子凍得臉色都有點白了,強忍着哆嗦過來,拉着虎子往岸上走。
我憋着口氣,鑽進水底,當即被吓得嗆了水,竟然是一隻胖乎乎的小手抓着他的腿。
我深吸口氣,從兜裏摸出一張符紙來,自從跟齊陽學習開始,我就随身裝着幾張。
一蹬腿,遊過去,直接把那張符紙拍在那手上。
“呀!”一聲刺耳的尖叫,震得我的耳膜疼。
我忍着害怕從水裏出來,細一看,虎子已經暈過去了,忙着朝着強子大喊:“快拽,用力。”
強子咬着牙,拽着虎子往岸上走,我在後面推着。
可走了沒幾步,我腿上一疼,身體不由自主的下沉,還沒等我掏到符紙,就被拽入水下,嗆了好幾口水。
模糊中,就看見一對黑眼珠盯着我。
水下本來就冷,我已經被凍的沒力氣了,現在又被拽入水裏,隻撲騰了幾下,就被凍得動不了了。
憋氣也憋不住了,剛一張開嘴,冰涼的河水往我嘴裏湧,腳上的那隻手更加用力,我感覺我的骨頭都要碎了。
“瘸子,救我。”我在心裏喊着。
可又一想,瘸子正躺在床上呢,看來今天真的要交代在這裏了!
“丫頭……”昏迷之際,我聽見了齊陽的聲音,緊接着又聽見一聲小孩的嚎叫,腳上一松,我被一雙大手拖出水來。
“師父……”我清醒了點,叫了他一聲,嗓子疼得厲害。
他把從水裏抱出來,臉上分不清是水還是淚,眼圈紅彤彤的。
“你沒事跑水裏幹啥?”他生氣的說,脫下衣服把我包住。
“大壯,把虎子背上,趕緊回去。”他着急的說。背着我就往家裏跑。
我在他背上起起伏伏,聽着他的呼吸聲,慢慢的伸出僵硬的手抱住他,“師父,謝謝你。”
到家的時候我已經暈過去了,後來我聽人說是燕子媽給我洗了熱水澡換了衣服。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一睜眼就看見齊陽滿眼血絲的站在床邊,醫生手裏拿着溫度計。
“燒已經退了,再喝點感冒藥就沒啥了,多虧丫頭底子好,不過你懂中醫,記得給她開點驅寒的藥調理一下,畢竟是女孩子,這麽凍了一回,總是不好。”醫生說。
齊陽點頭,見我醒了,問我:“好點了麽?要不要喝口水?”
可惜,這次的調理最終也沒完成,我還是落下了宮寒的毛病,從這以後每次來例假,都疼的滿地打滾,拿頭撞牆都不管用,不過,這是後話了。
我艱難的點頭,發現脖子酸疼的不行,“虎子呢?”
這一說話,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這聲音就像是鋸木頭的聲兒,啞的不行。
“他還睡着,身體已經沒大礙了,傷了别的地方,我暫時給他穩住了,等你好點,我帶你去看看。”齊陽說。
我明白了,虎子那天跟魔怔的往河裏跳,完全都不掙紮,這本來就不正常。
“好。”我點頭,轉眼就看見一聲拿着針筒過來。
我咽了口唾沫,“師父,不打針。”
我從小就害怕打針,以前生病的時候甯願多吃藥也不打針,再苦的藥都能咽下去,但是一看見針頭就慫了。
“乖,聽話,打針好的更快,你現在還有點低燒,不打針就得輸液,你自己選吧。”齊陽瞥了我一眼,說。
我看着醫生坐到床邊,吓得都想哭了,可是一想到要輸液更是害怕,與其讓針頭在身上紮好幾個小時,那還是打針吧,起碼兩三分鍾就完事了。
等到打完針,我摸着還有點疼的屁股,眼淚汪汪的看着齊陽,“師父,打針真疼。”
齊陽怔了一下,寵溺的摸着我的頭頂,“乖,打針好得快,等你好起來了,還得幫師傅幹活呢。”
我點頭,心裏對打針的那點怨念漸漸消失了。
“師父,當時在水裏是有個東西把我拽住了。”我跟他說。
“嗯,我知道,隻是當時急着把你們送回來沒仔細看,不過那東西已經被我打傷了,等你好了咱們再去看一次,虎子的魂估計在那裏呢。”他歎氣說。
說完在我背上拍了一巴掌,“你怎麽這麽沒出息?不知道還手?我教了你那麽久的口訣,兜裏還有鎮魂符,你咋連個水鬼都收拾不了?”他恨鐵不成鋼的說。
我默默的低頭,小聲的辯解說:“我當時被凍懵了,手腳僵硬,在水裏也說不出話來。”
“還犟嘴?等你這回好了,天天給我跑圈去,我怎麽收了個這麽沒用的徒弟?難得有了徒弟緣分,你要是出了事,我可咋辦?”他說着,聲音越來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