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個不簡單法?”瘸子疑惑的問。
齊陽說:“我大緻看了一下那個地方,太陽被東邊的大山擋住,背陽,容易聚陰,又正好是龍虎尖頭,吳家的人當初把人葬在哪裏,可以說是在自己咒自己啊。”
“這……會不會是他們請的道士道行不夠?”瘸子疑惑的說。
齊陽冷哼一聲,道:“道行不夠怎麽可能設計出那麽巧妙的棺材?而且還懂得以魂鎖棺,平常人根本打不開。”
“這麽看來,把她葬在那裏,是刻意而爲了。”瘸子沉聲說。
“當然,而且那人的道行不在我之下,你還記的之前村長說的,私自上山的人麽?”齊陽說,“我現在覺得,在這附近的村子裏藏着一位高人,一直暗中計劃着什麽。”
瘸子沉默不語。
“無論是後山被釘死的女孩,還是今天這個困在鐵棺裏的女人,都是他設計的,他一定在暗中計劃着什麽重大的事情。”齊陽肯定的說。
瘸子好半天才說:“看來,還需要再上山一次啊。”
我一聽,心裏咯噔一下,村長說過,不讓瘸子再上山。
“不行,你不能去,村長說過,不讓你上去。”我着急的推開門,說。
瘸子和齊陽俱是一愣。
“你都聽見了?”齊陽皺眉問我。
我點頭,“我聽見了,瘸子,你不能去。”
他們對視一眼,瘸子對着我招手,笑着說:“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就是師父說棺材有問題的時候,我正好路過就聽了幾句,瘸子,我不是故意聽牆角的。”我急忙解釋說。
“我知道,丫頭不會做這樣的事情,該吃飯了,快去做飯。”後面這句話,他是跟齊陽說的。
“嘿,你們兩個還真是,以前把我當客人,水都不用我倒,自從收了徒弟,不但要倒水,還得燒飯。”齊陽氣哼哼的說着,卻往廚房走。
瘸子笑了,道:“現在是一家人了。”
齊陽身形頓了一下,繼而若無其事的說:“的确是,一家人啊。”
“哎呀,瘸子,你真的不能上後山,那天村長特意跟我囑咐的。”我晃着他的胳膊,一邊撒嬌一邊說。
他笑着答應:“好,我不去。”
我這才安了心,開心的說:“剛剛燕子跟我說,她以後還會來找我玩。”
說出來又有些失落,萬一她不來,可怎麽辦?
“這很好啊,我們丫頭這麽聽話,以後肯定能交到更多的好朋友。”他安慰我說。
“可是。我還是想王星,他怎麽也不回來看我呢。”我紅了眼睛,帶着哭腔說。
瘸子說王星去找他媽媽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會回來的,王星他……會回來的。”瘸子摟着我,輕輕的拍着我的背。
我在他懷裏悶聲哭了半天才好。
齊陽做好飯看見我這樣,笑話我說:“都多大的姑娘了,居然還哭,也不害臊。”
我嘟着嘴,瞪了他一眼。
瘸子笑着罵了聲:“燒你的水去。”
齊陽唉聲歎氣的走了。
我噗嗤一聲笑了,自從他來了,我們家似乎多了一絲人氣。
吃完飯,我就眼巴巴的看着大門口,等着燕子來找我。
“陸冉,你看,這是今天發的新課本。”終于,燕子興高采烈的來了。
我呼出一口氣,比她還開心,忙着出去接她,“新課本?咱們換書啦?”
她橫了我一眼,“啥啊。這是下學期的新課本,這不是要放假了。”
她一說,我才想起來,要放假了,要期末考試了。
我歎口氣,好幾天沒看書了。
燕子碰了我一下,又從書包裏拿出一本語文書,獻寶似的說:“這是你的,我給你拿回來了。”
“謝謝。”我心裏甜滋滋的,以前隻有王星給我拿過書。
我跟她坐在台階前說悄悄話,她十分崇拜的看着我,“陸冉,我覺得你特别厲害。”
我有些驚訝的看着她,“我咋厲害了?”
她豎着手指頭,一根一根的數:“你看啊,雖然别人不喜歡你,但是還有瘸子照顧你;以前啊,王星都不理别人,就對你好;現在你還當了齊先生的徒弟,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你呢。”
“爲什麽要羨慕我當了他的徒弟啊?”我不解的問。
按理來說,齊陽做的這行在村子裏都是被人瞧不起的那一套。我一直以爲他們雖然面上對齊陽還算是恭敬,但是心裏肯定也是瞧不起他的,沒想到竟然還會羨慕。
“你這個死丫頭,還有心思在這裏說話,咋不知道去找我?”
燕子剛要說話,我耳朵就被揪住了,擡眼一看,是姥姥。
她一臉怒氣,死命的揪着我的耳朵,往屋裏拽我。
“瘸子,你看看這丫頭都被你教成啥樣了,前天我就告訴我他,讓她去找我,現在也沒去,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姥姥?”她沖着屋子裏大喊。
“哎呀,這都怪我。”齊陽從廚房裏出來,手裏還拿着燒火棍,“這幾天我有點事,一直讓丫頭跟我跑動跑西的,她也沒時間。”
瘸子也住着拐出來,“嬸兒啊。你進來坐?”
姥姥哼了一聲,松開我的耳朵,說:“瘸子,這孩子現在也大了,跟着你始終不方便,我現在就把她帶回去吧。”
我刹那間像是掉進了冰窟窿,凍得我渾身哆嗦。
瘸子也是臉色煞白,嘴唇動了動,最後也沒說出啥來。
姥姥看他不說話,就認爲他同意了,拎着我的領子說:“快去收拾東西。”
我推開她,眼淚嘩啦的說:“不走,我不走,我才不跟你回去。”
姥姥瞪着我,擡手就要打我。
我看着她布滿老繭的手扇過來,身體一哆嗦,卻不敢躲。
以前她也打過我,隻要我躲一下,她肯定會更下狠手的揍我。
可是,這次巴掌卻沒扇下來,“嬸,你這是幹啥啊?好好的,爲啥要打人?”
齊陽冷着臉,一隻手擋着姥姥的胳膊。
“就憑她是我閨女拼了命生下來的,我打她一下怎麽了,就算是現在我掐死她,你們也攔不住我。”姥姥豎着眉毛,厲聲說。
“孩子的确是你女兒生的,你可以不養她,但是你沒權打罵她。”齊陽沉聲道,“這件事,就算是鬧到書記那裏,也是你沒理。”
姥姥氣沖沖的指着齊陽,卻說不出反駁的話,最後一拍大腿,坐在地上幹嚎:“哎喲,這還有沒有王法啊,我教訓自家的孫女,還要被你們罵。”
“嬸兒,丫頭在我這裏好好的,你爲啥要把她帶走啊?是不是我哪裏做得不好?”瘸子軟聲說。
姥姥哭嚎着說:“好什麽好,你都有女人了,以後她進了門,我家丫頭在你這裏不就成了拖油瓶?爹不親娘不愛的,不受人待見,還不如我把她帶回去,起碼是我親孫女,有我一口就有她一口。”
我一聽,連哭都忘了,怔怔的看着瘸子。
瘸子臉一紅,忙着解釋說:“嬸兒,可沒有這樣的事情,我都這麽大歲數了,怎麽可能再找,你别聽人瞎說。”
“真的?”姥姥立刻不哭了。
瘸子點頭,說:“真的。”
“你少騙我,那你跟李民媳婦是怎麽回事?現在她可正跟她男人鬧離婚呢。”姥姥說。
“離婚?他們爲啥要離婚?”齊陽突然問。
“還能爲啥,她男人現在不行了。”姥姥說。
我一愣,不行了?快要死了嗎?那爲啥要離婚啊?
齊陽一聽,挑眉看向瘸子,意味深長的說:“原來如此。”目光若有若無的撇過瘸子下面。
瘸子紅透了臉,結巴着說:“嬸兒啊,你……那個,别多想,我沒那個想法。”
姥姥這才放心了,伸手想要摸我,我馬上躲開了,現在這耳朵還疼的不行呢。
得到了瘸子的保證,姥姥安心的離開了。
齊陽笑了幾聲,又回去燒水了,我轉頭去找燕子,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開。
心裏有些失落,她今天看見姥姥這樣,會不會吓得再也不來找我玩了?
本以爲這事是個插曲,過後也就沒人再提,可誰知當晚還是出了事。
正吃着飯,李民媳婦滿臉是血的跑過來,“瘸子,救命啊,李民他……瘋了。”
我們跟着李民媳婦匆匆忙忙的跑到他們家,就看見李民正跪在院子裏,對着牆角的一棵樹磕頭,嘴裏念叨着:“爸媽啊,你可要保佑我。”
緊接着,就見他坐到院子裏的方桌旁,推着手裏的麻将,“來,今晚我一定要把昨天的赢回來。”
“這是怎麽回事?”瘸子低聲問。
李民媳婦哭着說:“他從醒來就這樣,天天晚上坐在院子裏自己跟自己打麻将,還管那棵樹叫爸媽,我怎麽說都不聽,說的的煩了,就打我。”
瘸子跟齊陽對視一眼,道:“依你看,這是怎麽回事?”
“邪靈入體,他胳膊上的紅繩什麽時候解下來的?”齊陽皺眉問。
李民媳婦吭哧了好半天,才說:“就是按你說的,三天後才解下來的。”
“嗯,去準備一瓶二禍頭、一把黑糯米、一雙竹筷子。”他沉聲說。
“哎,好。”李民媳婦趕緊去了。
瘸子和齊陽挺淡定,我卻吓得不行。
李民哪裏是自己打麻将,那是在跟那種東西打麻将,就連他們用的錢都是冥币。
在李民媳婦準備東西的時候,齊陽叫了幾個人想把李民捆住,可誰知平常笑嘻嘻的他竟然發了瘋。誰過去就咬誰。
最後還是瘸子一拐杖把他敲暈了,衆人才七手八腳的把他捆住了。
捆好了他,齊陽開始在那棵樹前挖坑。
我看他挖了半天還不停,湊過去看看,結果一個烏漆墨黑的東西朝着我撲過來。
“媽呀!”我叫了一聲,正好一坨泥掉進了嘴裏,澀澀的,帶着一股苦味。
“吱……”一聲慘叫,那個黑團子被齊陽用筷子一把夾住脖子。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隻大耗子。
這耗子有成年人半個手臂那麽長,肥的不行。
吓得我差點坐到地上,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耗子?
一把它抓住,李民那邊瞬間睜大了眼睛,臉色漲紅,額頭上的青筋都出來,嘶嘶的吸着冷氣,沖着齊陽使勁。
“拿個籠子來。”齊陽喊了一聲,筷子在那大耗子的脖子上轉了一下,它馬上安靜下來。
“丫頭看着這個耗子。”齊陽把它交給我,拿過李民媳婦手裏的酒和糯米走到李民跟前。
喝了一口酒徑直的噴在李民的臉上,緊接着一把黑糯米撒過去。
李民嗷的叫了一聲。那樣子就像是被硫酸潑了一樣,渾身顫抖着。
沒一會,一股臊臭味從他下身傳來,他竟然拉尿在褲子裏。
我捂着鼻子躲遠了些。
齊陽還嫌不夠,一巴掌拍在他的肚子上。
李民醒了過來,驚恐的看着他,喉嚨吞咽了兩下,似乎在忍着。
慢慢的他肚子開始咕噜咕噜的響起來,聲音跟上次趙老爺子發出的聲音一模一樣,我一聽,又默默的後退了一步。
“嘔……”他低着頭開始吐。
一股酸臭味在院子裏彌漫,離得近的人都被熏的幹嘔起來,有受不了的人已經轉身跑出了院子。
齊陽吐出一口氣跟,給他解開了繩子,說:“晚上用洗個澡,鋪些黑糯米在褥子下,這幾天不要出門,不要見生人。”
他說完半天看李民媳婦不動,又道:“完事了,扶進去吧。”
李民媳婦這才應了聲,招呼着親戚把她男人扶進屋子裏。
雖然完事了,但是看熱鬧的人可沒散,大家都想知道他要怎麽處置這個大耗子。
“長這麽大也不容易,放了它吧。”瘸子說。
“本來也沒想把他怎麽樣,這可不是一般的耗子。”他把籠子提起來,平視着那耗子,說:“我不管你跟這家有啥恩怨,如今你把人折騰成這樣,也該出氣了,我等下放你離開,以後不可再進村害人。”
大耗子竟然點頭,兩隻爪子對齊陽和瘸子作了個揖,最後兩隻綠豆眼直勾勾的看着我。
齊陽把我拉到身後,說:“東西入體已經沒了,這也是你害人的報應。”
大耗子聽見這話,腦袋耷拉下來。
我納悶的看着他,最後一句話是啥意思?
最後齊陽把大耗帶到村口,放入了南山。
“瘸子,那個耗子好像能聽得懂人話啊。”我滿是驚訝的說,第一次看見能聽得懂的人話的耗子。
“那隻耗子看着像是活了幾十年的,聽得懂人話很正常,平常養個貓狗的。養個幾年,不是也能聽懂人話?”瘸子說着,眼中卻有些郁色。
看他這樣,我識趣的沒再說話。
等到齊陽回來,我把他拉到一邊,小聲問他:“師父,瘸子怎麽了?他從回來就坐着發呆,都沒說過話。”
他看了瘸子一眼,嗤笑道:“還能怎麽樣,年輕的時候行情不好,老了老了,反而招蜂引蝶了。”
“胡說什麽。”瘸子聽見了,紅着臉罵了聲。
我本來想要問齊陽,爲啥今天耗子丢我嘴裏的土有股苦澀味,可還沒等開口就聽瘸子沉聲說:“行了,丫頭,去睡覺吧,明天好好去上課。”
聽着他像不開心了,我不敢再問,聽話的走了。
李民媳婦爲了感謝我們救了她男人,第二天一早又給我們送來一頓豐盛的飯菜。這一次瘸子沒有像以前一樣收下,反而推辭說:“嫂子,我現在也好的差不多了,家裏也有人做飯,你就不用總是送東西過來了。”
齊陽也說:“是啊,嫂子,我們家裏現在兩個大男人呢,要是總吃你的飯,傳出去不定變成啥樣了。”
我在旁邊納悶的看着他們兩個,吃頓飯怎麽了?以前也沒見他們說啥呀。
李民媳婦眼圈慢慢的紅了,但也沒說什麽,隻是欲言又止的看着瘸子,最後捂着臉跑出去了。
“啧啧,還說不招蜂引蝶,就是一句話就讓人哭成這樣。”齊陽笑着說。
瘸子踢了他一腳,“做你的飯去。”
我看着他們兩個,竟然覺得這一幕出奇的和諧。
心裏開始幻想着,要是他們其中一個是女的就好了,這樣我就相當于有了爸媽,有個完整的家。
“丫頭,愣着幹啥。給我燒火來。”齊陽在廚房大喊。
我歎口氣,可惜,我現在隻有一個讓人看不懂的師父。
再次來到學校,班裏的老師和同學竟然對我很熱情,老師上課也開始提問我問題,課間同學們也開始跟我說話,還要跟我交換玩具。
不過我都拒絕了,因爲我實在是沒啥像樣的玩具,唯一能看的就是王星留給我的娃娃。
跟他們說着話,我雖然面上不顯,但是心裏開心極了,第一次有這麽多人跟我說話呢。
可是最後,他們的話聽着聽着就變了味道,都是在問我瘸子和齊陽是不是親戚關系,齊陽到底是啥人,他在縣城裏是不是有大工廠和大房子。
“沒有啊,我師父沒說,不過應該是沒有的吧。”我回答說,齊陽要是有大房子還會跟我住在這個小村子裏?
“那他怎麽那麽有錢?上次我叔就是拿着殺豬刀跟着你們在村長家裏站了一會,就給了他兩塊錢呢。”我的前桌十分不相信的說。
“是啊,我哥上次跟你們上山。回來也拿了好幾塊錢,他高興的做夢都在笑。”我的新同桌說,看我眼神在說:你别裝了,趕緊說實話。
我看着他們,心裏原本的開心慢慢的消失,原來他們跟我好,是因爲這個。
我低頭不再說話,無論他們問什麽都不回答。
“你這人怎麽這麽沒勁啊?”我同桌推了我一把,我沒有防備,直接坐到了地上。
他們愣了一下,突然大笑起來。
我心裏像是被捅了好幾刀,課也不上了,哭着跑回了家。
“丫頭,怎麽了?”瘸子見我哭着回來,忙着問我。
我撲到他懷裏,抱着他,“瘸子,我不想上學了,我不想再見到他們。”
他輕輕的拍着我的背,“在學校裏受欺負了?還是老師打你了?”
我抹了把眼淚,“今天去學校好多人跟我說話,我開始還很開心,但是後來他們一直問我師父是不是有大房子,我說沒有,他們還不信,我算是想明白了,他們跟我好,跟我說話,就是爲了打聽師父的情況。”
說完,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這一刻,好想王星。
“這有什麽值得哭的。”齊陽端着一碗深褐色的湯進來,我離得老遠就聞到了中藥味。
“世間攘攘,利字爲先,你怪不得别人。”他淡淡的說。
瘸子接過藥湯,“你别這麽說話,丫頭聽不懂。”
他歎口氣,說:“能不顧及你的出身和貧富真心跟你相交的人,你要心存感恩,真心相交,至于那種有所圖的,若是覺得開心就随便應付着。不開心就婉言拒絕,有什麽值得哭的。”
“可是,我想要朋友。”我委屈的說。
“這種事情看緣分,不過我覺得燕子這孩子不錯,你可以經常去找她玩。”齊陽道。
我心裏更加不是滋味了,“上次她來找我,正好碰上姥姥過來,都把她吓走了,我過去找她,她肯定不會理我。”
“那就再等等,我們丫頭這麽懂事,肯定會有小朋友來找你玩的。”瘸子安慰我說。
齊陽哂笑,擡腳在我屁股上踢了一下,不過也沒用力,“我怎麽收了你這麽個膽小的徒弟,你沒去過怎麽知道她不想理你?做事隻憑自己的想象,不付諸行動,你還有理了是不是?”
我捂着屁股,剛剛忍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這不是疼的,是羞的。長這麽大,第一次被人踹屁股。
瘸子瞪了他一眼,“丫頭是女孩,你怎麽能随便動手。”
“她要是個小子,我早就一棍子抽上去了。”齊陽哼了一聲,跟我說:“現在也該放學了,去找燕子玩吧,去看看她理你還是不理你。”
我眼前一亮,聽他這話,燕子還會理我?
“好,我這就去。”我瞬間開心的像個小鳥,蹦蹦跳跳的去了燕子家。
燕子家離我家不遠,就在我家後邊的胡同裏,沒幾步我就到了,剛要敲門就聽見裏面傳來哭聲。
“大哥,這是我給燕子存的學費,留着給她上初中高中,你不能拿走啊。”燕子媽哭的聲音都啞了,夾雜着咳嗽聲,聽的人喉嚨發癢。
“啥學費,她一個丫頭,上完小學認點字,将來不做個睜眼瞎就行了,浪費那錢幹啥?小芳現在病的嚴重,跟你借點錢,你怎麽這麽小氣呢?”一個男人不耐煩的說。
我在門邊走了兩圈,靈機一動踩着牆邊的石頭,爬到牆頭上。
院子裏,燕子媽正坐在大門前,手裏拿着把菜刀,身上都是土,他面前不遠處站着個中年男人,臉上有幾道血印子,手裏拿着個存折,怒氣沖沖的看着燕子媽。
燕子蹲在台階上,哭的直抽抽。
“你還擋着我是不是?不認我這個大哥了是不是?”
這男人叫石大志,是燕子的親大伯。
“大哥,從小芳生病到現在花了兩百多,都是我出的錢,你跟我嫂子也有錢,爲啥就盯上我這麽點東西了?”燕子哭的滿眼血絲,“今天。這錢你說什麽也不能拿走,我家燕子将來一定要好好上學。”
石大志瞪了她一眼,說:“那怎麽能一樣?我跟你嫂子的錢是要給我小二的,他是男孩,長大了得娶媳婦蓋房子,沒點錢怎麽行?”
我聽着,真想一巴掌扇過去。
“妹子,我這實在是沒辦法了,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将來小芳長大了念着今天的情分,也會好好的孝順你的。”
燕子媽被他氣的氣都快喘不上來了。
“大伯,嬸她有燕子,不需要小芳來孝順,你把錢放下,燕子長大了也會好好的孝順嬸的。”我大聲說。
院子裏的三人聽見我的聲音,都愣了一下。
“怎麽是你這個煞星?爬牆頭上要幹啥?趕緊給我下來。”跟親生妹妹搶錢的場景被我看見,石大志惱羞成怒,死死地瞪着我。
我琢磨着這事靠我解決不了,還得把村裏的大人找來,當下就站到牆頭上,大聲喊:“大伯,那可是嬸存下給燕子上學的錢,她學習好,将來說不定還能考上大學呢,你不能把這錢搶走啊。”
他聽得眼裏直冒火,指着我:“小兔崽子,你給我下來。”
“我不下去,下去了你不得打死我?你看看你兜裏,你自己抽着一塊錢一包的煙,卻連給丫頭看病都舍不得,你咋這麽小氣呢?”我叉着腰,這輩子說話就沒大聲過,喊得嗓子一陣陣的疼。
石大志抄起一邊的棍子,就要過來打我,我在牆頭上來回的跑,嘴裏大喊着:“你還打我?我說的不對嗎?小芳是人,燕子也是人啊,小芳能孝順嬸,燕子也能孝順你。”
“死丫頭,你還叫,我打死你。”他氣急了,手裏的棍子直接沖着我的臉扔過來。
我被吓的腳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摔下牆了。
“瘸子,救命啊。”我大喊着,身體卻好像被一隻手拖住了,被放到地上,看着兇險,卻一點沒摔傷。
“笨。”一道聲音傳入耳中。
“是你?”我對着面前的空氣問。
“嗯,真笨。”他淡淡的說,聽不出喜怒來。
我呼吸一窒,有種想要打人的沖動,“我一個小孩子,你還指望我有多聰明?”
我話說完,小饅頭一疼,那個人竟然捏了我一下。
臉頰瞬間爆紅,“你……你……”我“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啥來。
他輕笑兩聲,松開了我。
“死丫頭,今天看我怎麽教訓你。”石大志從大門出來,揮着拳頭過來。
我看清他的臉後,吃了一驚。
他黑眼圈很重,雙眼布滿血絲,皮膚蠟黃,嘴唇發紫,看着就是一副虛脫無力的模樣,更爲吓人的是,我竟然看見他的頭頂有一團極淡的白色霧氣在飄。
就是愣神的功夫,他已經走到我面前,攥着我的領子,“看你怎麽跑。”說着,老大的拳頭就朝着我的臉過來。
“住手。”齊陽暴喝一聲,一根拐杖擋在我面前。
我看着那根拐杖,機械的轉頭,看清是瘸子和齊陽之後,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瘸子,瘸子……”
剛才我被石大志的拳頭吓蒙了,現在反應過來,還是一陣後怕,哭的一臉鼻涕眼淚的,嘴裏不住的叫着瘸子。
其實無形之中,瘸子不僅擔任着父親的角色把我養大,更成爲了我的精神支柱,無論是開心還是害怕。我第一個想到的都是他。
“石哥,你快把丫頭放下,有話好好說。”瘸子一瘸一拐的過來,他的拐杖在齊陽手裏,現在走一步都費勁。
石大志本來就被齊陽看的心裏發虛,現在聽見瘸子的話,趕緊松了手。
“沒事了,丫頭,不哭。”瘸子現在抱不動我,隻能蹲下把我摟在懷裏。
“不知道這孩子怎麽招惹你了?你說出來,要是她做的不對,我是她師父,我代她跟你道歉,但是你要是平白無故的欺負我家丫頭,我也不會這麽算了。”齊陽冷聲說。
這周圍已經圍了不少鄉親。
燕子媽哭着從院子裏出來,“真是多虧了小冉,她是爲了幫我,這才跟我哥吵起來了。”
“怎麽回事?”齊陽看向我。
我指着石大志,大聲說:“我剛剛來找燕子玩,正好看見他搶嬸的錢,他說小芳生病了,需要錢看病,還說他的錢是留給小二娶媳婦的。”
一聽這個,鄉親們臉色都變了,同情的看着燕子媽,。
這些事情平時私下也有人議論,石大志一家的情況在附近算是中上等,但是摳的不行,沒事還總想着從燕子媽這裏弄點東西回去。
逢年過節的,他作爲大哥,不但不送東西過來,還帶着孩子過來讓燕子媽給孩子買東西。
燕子媽坐在地上開始哭,“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她舉着菜刀,說:“大哥啊,小芳生病我已經出了兩百塊錢了,實在是沒錢了,你手裏的錢可是我給燕子存的學費,你要是拿走還不如一刀剁了我呀。”
“我說大志啊,你家裏不知道比燕子家好了多少倍,你咋一天到晚的就盯上她們娘倆了呢?”趙老爺子抽着旱煙,說。
石大志臉色漲紅,嘴裏咕哝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女兒生病了?”齊陽突然問他。
“是啊,病了好多天了,去了縣城醫院都不頂事,昨天接回來了,現在在家裏輸液呢。”石大志忙着說。
齊陽點頭,轉頭跟瘸子說:“我跟着他去看看,你先帶丫頭回家。”
石大志一聽冷了臉,說:“不牢你費心,小芳就是普通生病,不用麻煩你。”
說完,瞪了我一眼,把錢扔給燕子媽,逃也似的離開了。
齊陽目光複雜的看着他的背影,直搖頭歎氣。
“小冉,今天真是謝謝你,要不是你啊,燕子這點學費可就真的保不住了。”燕子媽握着我的手,感激的說。
我看着燕子縮在大門口,怔怔的看我們這邊,笑着說:“沒啥,我跟燕子是好朋友。”
燕子一聽,雙眼頓時亮了,往前走了幾步,不知道低頭想到了什麽,轉身跑了回去。
我心裏有些失望,趴在瘸子懷裏不再說話了。
“沒啥事都散了吧。”齊陽看着鄉親們都走了,小聲跟燕子媽說:“小芳生病是啥樣子的?”
燕子媽驚訝的看着他,但還是老實的說:“也沒啥其他的症狀,就是一直在睡覺,這麽都叫不醒。”
齊陽點頭,“這幾天要是你大哥還來找你,你就跟他說我學過醫,能治病,讓他來我。”
“哎,好。”燕子媽忙着應了。
“走吧。”齊陽抱着我,瘸子跟在後面,剛走了兩步就聽見燕子叫我。
“陸冉,這個給你。”燕子手裏拿個幾塊大白兔奶糖塞給我。
我開心的接過,緊緊的攥着。
“這是你們班今天留的作業,我從别人那裏問來的,你回去看看。”她又把一個本子遞給我。
我拿在手裏,覺得這個本子像是會發熱一樣。
“陸冉,我……還能找你玩嗎?”燕子小聲說。
“能,你什麽時候都能來找我。”我大聲回答她。
她滿臉喜色,“哎,那你快回去吧。”她蹦蹦跳跳的回到她媽媽身邊。
我打開一塊奶糖放到嘴裏,心裏像是吃了蜜一樣。
“師父,你說的真對。”我崇拜的看着齊陽。
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我正在跟他說話,“什麽真對?”
“你說燕子會跟我做朋友啊,你看,她真的要跟我做朋友呢。”我打開兩塊奶糖,給了他跟瘸子一人一塊。
“我就不吃了,你快留着吃吧。”瘸子又還給我。
齊陽笑道:“你就吃吧,我的徒弟還怕吃不上幾塊糖?等過兩天,我帶你進城買衣服,到時候你看見什麽想吃,都能買。”
“真的?”我摟着他的脖子,開心的不行,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進城呢。
瘸子笑呵呵的說:“看把你高興的。”
我笑的哈喇子都快掉下來了,看着燕子作業本上方方正正的寫着杜小雨這個大名,覺得今天特别美好。
第二天一早,我老早的起來。等着燕子來找我一起上學,可沒想到來到我家的竟然是燕子媽。
她臉色慘白的跑進來,“齊先生,出大事了,小芳快不行了。”
我手裏的書包掉在地上。
齊陽早就有準備,直接背上包,說:“走,領我去他家。”
他走了兩步,又轉身問瘸子:“你來不來?”
瘸子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點頭。
“丫頭,你愣着幹啥?趕緊走啊。”齊陽喊了我一聲,我這才反應過來,也背着書包跟上。
今天又上不成學了,但是應該能見到燕子吧?
石大志家在鄰村,我們是騎車子過去的,燕子媽帶着我,齊陽帶着瘸子。
讓我失望的是,燕子沒有在她大伯家,她一大早就被她媽打發去了學校。
石大志蹲在院子裏抽煙,看見齊陽就像是看見了救星,“齊先生,你可要幫幫我們啊。”
“具體什麽情況?”齊陽沉聲問。
石大志的老婆哭着說:“小芳就着睡着也有半個月了,本來都做好了就這麽沒了的打算,可是昨天晚上她突然起來,喊着餓,我給她煮了面,她卻不吃,最後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了幾根蠟,啃的那叫一個香。”
她說着,看了石大志一眼,又接着說:“當時他爸上去想要把蠟拿回來,小芳就跟瘋了一樣,對他爸又抓又撓,最後一瞪眼,暈了過去。”
“從那以後就是出氣多進氣少了,身上越來越涼,我尋思着事情不對,這才讓他姑去找您。”石大志說。
齊陽嗯了一聲,進了屋。
我默默的跟在後面,盡量離石大志遠點,他頭頂上那一團白氣比昨天多了。
小芳躺在床上,跟睡着了一樣。
齊陽在屋子裏走了一遍,說:“把窗簾和門都關上,女的都出去。”
燕子媽扶着石大嫂往外走,我也轉身要走。
“丫頭,你走啥,回來。”齊陽氣哼哼的喊我。
我翻了個白眼,嘟囔說:“你說的女的都出去。”
他聽見了,伸手在我頭上敲了一下,“你現在就是個孩子。”
我無語的看着他。
“别瞎弄了,趕緊幹正事。”瘸子倚在牆上說。
齊陽又揉了一把我的頭發才罷休。
“去盛一碗二米飯,要冒尖,倒扣在碗裏,再拿一雙竹筷子過來。”他跟石大志說着,從懷裏拿出一個小瓶子,挑眉看向瘸子:“你要不?”
二米飯就是小米和大米一起蒸出來的飯,我們這裏的老一輩人都喜歡這麽吃。
瘸子搖頭,“我又幫不上忙,用了也是浪費。”
“還挺有覺悟。”他笑了聲,倒出兩滴來抹在眼睛上。
我這才明白,那個估計是牛眼淚。
石大志把東西拿來後,齊陽把碗擺在小芳的床頭,然後取出三支香插在上面,點燃。
他盤膝坐在地上,一手拿着筷子,一手起了個奇怪的勢,嘴裏念念有詞。
讓人驚訝的是,那香的煙居然不是往上,而是往小芳身上飄,并且越來越濃。
等到小芳那個身上差不多飄了一層的煙後,齊陽大喝一聲,“定。”
一手按在小芳身上,一手拿着筷子夾住她的手指。
“啊……”小芳猛地睜開眼睛,喉嚨裏傳出一聲嘶啞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