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濤先是一愣,随後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也不打擾,走進房中,将房門關上,長袖往木桌上一掃,一壺酒、兩玉杯,幾碟小菜便出現在了桌上。
洪濤坐在蒲團上,滿飲一杯,轉首望向欄杆外的風景,忍不住搖頭晃腦,擊節而歌:
“深知身在情長在,怅望江頭江水流……”
濃郁的酒香在房間之中氤氲,原本還趴在李少微肩上呼呼大睡的啾啾忽地抽了抽鼻子,一雙大眼睛朦朦胧胧地睜開,四下掃了一眼,随即便鎖定了桌上的那一壺酒,雙腳猛地一蹬,向着酒壺飛射而去。
然而,這一次啾啾卻沒能如願抱住酒壺。
就在它快要觸及酒壺的時候,一隻大手忽地以比它更快的速度将它捉住,然後拎到了手主人的面前。
洪濤一臉笑意:“小家夥,偷喝了我十多萬靈石的神仙醉也就罷了,這南坪越可不能再偷喝了,這酒可不是用靈石可以衡量的哦。”
啾啾此刻是懵逼的,大眼睛眨了眨,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情況。要知道,自它出生以來,可還沒有單憑速度就被别人捉住過啊。
過了好半晌,啾啾的大眼睛一瞪,開始張牙舞爪、手舞足蹈起來,它很不開心,不是爲自己被人拎在手裏不開心,而是爲被人阻止它喝酒不開心。
洪濤哈哈一笑,無奈地搖了搖頭,單手一翻,又是一個杯子出現在桌上,爲杯中滿上一杯酒,然後将啾啾放在杯子前:“小家夥,你今天也喝了不少酒了,我隻能再給你喝一杯,不然你就真要成酒鬼了。”
啾啾死亡凝視了洪濤半晌,洪濤不爲所動,淡定地喝酒,最後它隻好默默地爬到了酒杯前,舔了一口杯中的酒,大眼睛陶醉地眯成了一條縫,開心地呼了一口氣。
一人一獸兩人對坐而飲,甚是逍遙自在。
另一邊,李少微亦是如癡如醉,目光緊緊地盯着面前古怪雜亂的畫卷,事實上在他的腦海中卻是另一副樣子。
那是一片雷霆叢生的世界,天空中到處都是紫青色的電光,地上赤色的岩漿橫流,一派天地初開的景象。
而在這萬鈞雷霆的深處,無盡虛空之上,有一座古樸莊嚴的水池,池中流淌的并不是清澈的水流,而是閃爍着青紫色光芒的電漿,電漿緩慢而生澀地流動,發出深沉的轟鳴,有如一條巨龍在水中遊動,發出令人心悸的咆哮。
李少微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又是從哪裏看到這樣的景象的,隻是這幅景象仿佛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腦海中,不可磨滅,永不消失。
時間是恒久的度量,電光仿佛永不消失,種種玄異在李少微的心頭徘徊,使得他費盡全力想要去抓住它,卻往往隻能抓住一個尾巴。
漸漸地,李少微心中生出焦躁之情,在這種無思無想的狀态下,焦躁之情也顯得異常的玄妙,李少微甚至都沒有想要去平複這種感情,任由焦躁之情滋生,影響他的思緒。
亂亂亂!
若是平常,李少微肯定會停下思考,但是在這詭異的世界中,他仿佛已經沒有了主觀的意識,冥冥之中有一種東西在驅使他,影響他,使得他漸入混沌,迷失于這雷霆的深處。
忽地,宏大的雷霆世界蓦地消失,紫色的電光和赤色的岩流幻滅,整個世界變成一片黑暗,古樸玄奧的混沌之感蔓延,不知道爲什麽,李少微的心中蓦地就知道了,這是天地未開時的場景。
在這樣的世界中,縱使是時間也失去了作用,黑暗是永久的,刹那是永恒,永恒即刹那,刹那是永恒,李少微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這裏呆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許多年,但是他的思維一片混沌,根本沒有去想這些。
無欲無念,無死無生。
一道雷霆無聲地出現,混沌被劈開,光芒照萬界。
李少微緩緩地吐出一口氣,雙眼微微眨動,一抹銀白色的電光在眸中忽地幻生,随即幻滅。
挪開目光,李少微看向坐在一旁的對坐飲酒的洪濤和啾啾,微微一笑,坐到了洪濤的對面。
“領悟不小?”洪濤一邊爲李少微斟酒,一邊好奇地問道。
“領悟不小。”李少微端起酒杯,與洪濤輕輕一碰,“多謝洪大哥。”
說罷,李少微便将杯中之酒飲盡。
一股火辣辣的感覺瞬間從他的舌尖胸腹向四肢百骸擴散,一種飄飄欲仙卻偏偏清醒異常的矛盾感覺湧上心頭。
“謝我做甚?”洪濤亦是将杯中之酒一飲而盡,舒爽地啊了一聲,咂了咂嘴,“這《雷霆生萬界》的圖就在那裏,能不能領悟全看賢弟你的悟性,我又沒有刻意做什麽。”
“這幅圖叫《雷霆生萬界》?果然貼切,”李少微點了點頭,“這畫可是出自洪大哥手筆?”
洪濤哈哈一笑,搖了搖頭說道:
“我哪有這般大能,賢弟高看我了。這圖啊,出自一位神人之手,乃是雷部之中最爲絕頂的觀想圖《雷非道》的複刻品,爲兄隻是偶然得之,挂于壁上,有緣之人自能參悟玄理。”
“這就是觀想圖?”李少微倒是一愣。
洪濤也是一愣:“怎麽,賢弟你的師門沒有賜予你入觀觀想之能嗎?不應該啊,那群牛鼻子可很少會看走眼的。”
“洪大哥誤會了,”李少微哈哈一笑,“小弟隻是一位散修而已,一身神通出自一位異人,可非什麽名門大派的弟子。”
“哦?”洪濤眼中閃過異色,“你這一身雷部靈力可不像是盤門左道的功法啊,看來賜你功法的那位也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李少微點點頭,深以爲然。
能夠解決天乙門掌教真人都沒法解決的靈根問題,這樣都不能算作是了不得的大人物,那這世上恐怕就沒有大人物了。
“不說這事兒了,《雷霆生萬界》的圖賢弟你看過了,以後隻需要時時觀想,自然會受益良多,咱們今天隻談喝酒,不說其他,來,喝個痛快。”
李少微也哈哈一笑,舉杯再飲:“九轉靈丹那勝酒,五音清樂未如詩。且飲此杯!”
“好一句‘九轉靈丹那勝酒,五音清樂未如詩。’賢弟綉口生蓮,值此一杯!”洪濤大笑,一飲而盡。
“果然是好酒!洪大哥,這酒名何?”李少微兩杯清酒下肚,已然微醺,言語間也多了幾分灑脫。
“嘿,賢弟,怎麽樣,爲兄說了是好酒,就不會騙你!這酒名叫南坪越,整個仙界隻有一家能産,那就是我家,釀酒所用之物皆是天材地寶,入口之後暖辣橫生,久而品之卻是芳香自蘊,不是爲兄誇口,就是你那羅浮春比起我這酒來也是多有不如的!”
“洪大哥好能耐!”李少微真心實意地誇道。
洪濤頗爲受用,說道:“這好酒啊,也要有好詩做菜,也要有好人作陪,如今這兩者皆備,爲兄才舍得将這酒拿出來,若是一般人,我管他做甚!”
“洪大哥厚愛,少微無以爲報,此杯少微敬洪大哥!”
說罷,李少微又飲了一杯,熱勁上身,轉頭望向欄杆之外的江景,與之三層的波濤洶湧、直撲于面相比,卻又是另一番風味。
卻見那十數丈高的濁浪隻能撲到臨江閣的五層,從六層往下看,原本望而生畏的巨浪此刻仿佛也變得渺小,整片江景一覽無餘,這才是真正的“臨江”。
月光之下,奔騰的江水有如一條黃龍,此刻卻被隻能被他們俯視,由此及遠,連綿的草原,暗伏的青山,漆黑的樹林,高懸的明月,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副靜默的風景畫。
微風襲來,衣袍獵獵,卻不覺寒冷,反而有一種乘風歸去的感覺,心情不複初時的豪邁,漸生一股看淡雲卷雲舒的淡然孤傲。
“噫!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還,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呼兒将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這樣的情景之下,怎能不吟一篇《将進酒》?
洪濤愣了半晌,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忽地一拍桌案,拎起酒壺豪飲一口,大袖一掃,走出房間,面對着明月大江,手中忽地多出一隻大毫,迎風憑空書寫,筆走龍蛇,一道道青紫色的電光憑空出現,凝聚成一個個肆意狂放的大字,一股強大的道韻遊走其中,看之者即使不懂書法,也能體會到這作品中作者的此刻的心情。
書寫的内容正是《将進酒》!
未過多時,一篇文章寫完,洪濤狠狠吐出一口氣,轉頭望向李少微,忽地露出一絲揶揄:“賢弟,不知這篇文章又是何人所著啊?”
李少微先是一愣,随後認真地說道:“作之者是一位已故的古人,姓李名白,字太白,号青蓮居士。”
洪濤哈哈一笑:“好,那便是這李白所著!”
說罷,洪濤便寫下作文者的名号,又落下自己的名号,随後,單手一伸,虛空中道道白光彙聚,那些青紫色電光彙成的大字忽地凝聚,一張金色長卷蓦地出現,大字便印在了這金色的長卷之上。
“從此以後,爲兄的房間中又要挂上一副作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