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座裏升起的黃色火苗,非但沒有給西夏騎隊帶來平靜的安定,反而是平升起一股詭異。
因爲燈台燈油爆炸燃燒的聲音太大了。
而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是因爲寂靜。
朱雀大街作爲長安的中軸線、唯一一條完整連接長安南北的長街,往日裏哪怕是在深夜,也能夠影影綽綽看到人影。
然而此刻,不過才剛過戌時,卻已是不見一個人影。
馬車木輪碾過青石地面,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吱呀聲在空蕩的街道裏傳出好遠,甚至帶上了點回響。
馬車兩側,兩列握緊着劍柄的騎兵神色凝重,連呼吸聲都被刻意的壓制着。
“太安靜了。”
馬車中,黃乞兒将夏人劍橫放于膝前,面色冷冽的掀開了車簾。
掀起車簾的動作,就像是觸發了一道開關。
随着車簾被掀起,無數帶着白色箭羽的箭矢在尖嘯的破風聲中自天而降,狠狠紮進了這支剛從禮部衙門走出的衛隊。
長劍出鞘的聲音響起,黃乞兒在車廂内拔劍。
一道白色劍氣從黃乞兒的劍身升起,然後散了出去。
噼裏啪啦的聲響中,馬車的車頂被劍氣撕碎。
而那些被編織成一面箭網的箭矢,同樣被席卷四散的劍氣瞬間撕成無數碎片,紛紛掉落。
失去車頂,清涼的月光輕灑在了馬車中拓跋葉的臉上。
“很妙。”拓跋葉眼中帶着寒意。
長安城,能夠接連謀劃如此巨大行動的人,若不是皇帝,便隻能是得到了皇帝的授意!
這李淳,想讓我死!
在拓跋葉怨恨的思緒中,百餘道提着橫刀的黑衣人影,無聲無息的從四面八方湧了出來。
面對着四面八方突然出現的黑衣人,護衛馬車的這些身經百戰的士兵眼中雖然閃過慌亂,但還算鎮定。
所有夏兵在黑衣人出現的瞬間,便是齊齊抽出背上挂着的神臂弩,然後扣下了扳機。
被塗抹着劇毒、弩箭尖銳處閃爍着奇異色彩的短小箭矢,裹着各自主人的真氣,無聲插進了最前排的黑衣人體内。
黑衣人沖鋒的隊形一滞,然後便繼續若潮水般湧了上來。
“抽劍,迎敵。”黃乞兒站在馬車前,平靜開口。
他自信,哪怕是數百名黑衣人圍攻,憑借他手下這半百之數的六品高手,也足以脫困。
聽到黃乞兒的聲音,所有西夏士兵都是面容一肅。
他們毫不猶豫的扔下弩機,迅速拔出腰間的夏人劍,口中帶着厲喝聲,四散縱馬沖了出去。
然而,戰馬沖出去不過百八十丈,地面上便忽然騰起一條條深青近黑的細密鐵絲。
戰馬帶着沖擊力,狠狠穿過了鐵絲。
戰馬慘痛的嘶鳴聲響起,随即便是血肉撞地的密集悶聲。
馬血自戰馬斷蹄處迅速揮灑濺出,染紅青石地面。
而踉跄翻滾到地上,來不及反應的西夏士兵們,則有半數以上瞬間被湧上來的黑衣人一刀斃命。
這些黑衣人,竟都是有着至少六品的武道修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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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乞兒眼神一寒,有些不可思議。
他剛剛竟是未能察覺到這些黑衣人真正的武道修爲!
這附近,有高手……黃乞兒不再猶豫,他一個縱身躍起,一把抓住拓跋葉,便是朝着小巷穿插進去,迅速消失在朱雀大街。
其中不乏有黑衣人想要攔截,卻均是被黃乞兒一掌擊退,或身死,或重傷。
殘留在原地的西夏士兵,則是悍不畏死的拼命阻止着黑衣人,拼命沖殺着。
然而雙拳終究難敵四手,更何況是黑衣人早有預謀的襲擊。
很快,剩餘的西夏士兵迅速被黑衣人清掃而空。
“清理好我們人的屍體,迅速撤退。”月光下,一個眉眼碩大的黑衣人看着圍攏過來的衆人,聲音冷冽。
“是!”黑衣人們迅速整理好自己一方的屍體,隐匿進黑暗中,轉瞬間消失不見。
而那個眉眼碩大的黑衣人則是拐進了一條小巷。
在小巷的陰影中,他迅速褪下黑衫,換上了一件早就藏在此處的深灰圓領袍衫。
然後,他便搖搖擺擺的握着柄折扇,拐進了此刻因爲詩會,而異常熱鬧喧嚣的通化大街。
紅色燭光點點映在黑衣人的臉上,照亮了他紅褐色的皮膚。
他,赫然便是前兩天同江戶見過面的蔣憶南!
蔣憶南擡頭望着河道中正緩緩而行的巨大樓船,眼中閃過一絲陰翳,然後迅速紮進人堆,消失不見。
…………
“詩會第二題‘夏時’結束,第三題‘秋瑟’開始。”
樓船上,銅鑼再次敲響,将齊遠的聲音傳播開來。
坐在頂樓之上,江戶輕瞥了一眼首座的太子和燕王,眯起了眼。
因爲是詩會,所以船上可以随意走動。
所以不少人此刻都已經去了樓船一層,想要親睹參會才子的佳作。
于是此刻,頂樓的案席已經空出了一半有餘。
時間快到了,不能再等了……江戶側身同紀靈芝對視了一眼,便齊齊起身出了頂樓大殿,趴在了外面的欄闆上。
“我要跑路。”江戶俯身看着樓船一層密密麻麻的人群,輕輕翹起了眉毛。
“嗯。”紀靈芝皺起秀氣的鼻頭,點了下頭。
“若有人向你問我,就說我喜愛詩詞,忍不住去了一樓。”江戶笑了笑,“反正那裏人那麽多。”
“好。”
得到了紀靈芝肯定的答複,江戶不再猶豫。
他故意在守衛們的視線中,大搖大擺紮進了一樓的洶湧人群。
走進一樓殿内後,江戶七繞八繞拐進一間早就備好的小黑屋。
在屋裏換上一身雜役衣物,江戶從後門繞出。
在後門,他順着粗實的軟梯,下到了給樓船運送酒水食物的一艘小舟之上。
搖搖晃晃剛在小舟上站穩,穿着同樣衣物的呂不悔便站到了江戶身後,悄悄出聲:“朱雀大街刺殺,殺掉了拓跋葉的所有護衛,除了……”
呂不悔聲音頓了頓,眼中閃過複雜,“除了劍魔黃乞兒。
“他帶着拓跋葉逃了,路線不明。”
“蘇陌的來頭很有意思,提供的情報也很有意思。”江戶歎了口氣,悄悄眯起了眼,“她所講的地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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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埋伏好了嗎?”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呂不悔咬了咬牙,聲音異常平靜。
“那就好。”江戶看着越來越近的河岸,眼中的殺意愈發濃厚,“黃乞兒,我要送你去給師娘賠罪。”
長安城西,常記磨坊。
并不明亮的燭火下,顔色深青近黑,表面帶着些許斑坑的磨石正在磨盤上緩緩轉動着。
咯嘣的聲響中,幹硬的豆子不斷被碾磨成了細粉。
磨盤的陰影下,拓跋葉頭發散亂的坐在地上,喘着粗氣。
“這裏很安全。”黃乞兒推開磨房的木門,露出一條細縫向外望了望,看到了院子裏許多穿着半袖、或蹲或站的青年。
這些青年,是這間磨坊的雜役,也是西夏在長安安插的密諜。
黃乞兒抿了抿嘴,說道:“你先呆在這裏,等詩會結束、橘河兩岸的人群開始四散時,他們會順着人潮把你送回夏館。”
拓跋葉的呼吸此刻已漸漸平穩。
他閉着眼睛,沉默許久之後,問道:“你現在要去哪裏?”
“找個人,幹些事。”黃乞兒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帶鞘長劍,慢慢舒了口氣。
“有些事情,終究是要解釋清楚的。”黃乞兒眯了眯眼,聲音變得異常輕快。
…………
沿着橘河順流而下的樓船上,齊遠的聲音伴着清脆的銅鑼聲再次響起:“詩會第三題‘秋瑟’結束,第四題‘冬寒’開始。”
聲音伴着銅鑼聲傳出好遠,就連此刻站在一處窄巷的江戶也是一字不落的聽見了聲音。
借着月光,江戶低頭仔細看着手中帶鞘的長劍,然後眯起了眼,突然笑道:“好亮。”
…………
長安是百姓的長安,但更是李唐的長安。
太極宮很大,宮殿很多,但人很少。
所以李淳時常感到寂寞。
太極宮有摘星樓,高三十六丈,爲長安第一高樓。
此刻,李淳處在摘星樓最高的一層,靠着一席軟墊,正自顧自啜着一杯酒水。
李淳身後,一身甲衣、面容嚴肅的霍聯正筆直站着。
李淳歪着頭看了一眼不苟言笑的霍聯,輕笑道:“霍愛卿要不要陪朕飲上一杯?”
“今日臣當值,萬不可飲酒。”霍聯恭謹行了一禮,聲音洪亮。
李淳似乎早就料到霍聯的答案,所以他隻是平靜點了點頭,然後拍了拍身側的一處軟墊,“那坐下陪朕聊會天總可以吧。”
“是。”霍聯眉毛輕挑,然後徑直往前走了兩步,坐下了身子。
“你同朕一齊長大,所以,你覺得朕是個什麽樣的人?”李淳飲盡杯中的酒水,手指輕輕摩挲着杯壁,聲音狀似誠懇。
“好人。”霍聯聲音很輕,但聽上去異常真摯誠懇。
李淳微楞。
他失笑的搖了搖頭,随即放下酒杯,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
從城西的常記磨坊走出來,黃乞兒提着劍,慢慢走到了城南一處窄巷口。
站在巷口,黃乞兒擡頭看着巷子深處,忍不住笑了笑,“江小子,不用在黑裏貓着了,你知道的,就算你的算計能成,也會死很多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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