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粗鄙的武夫,如何有資格讓他們聽令?
雅間内長久的靜谧,讓李勳臉色有些難看。
“殿下。”江戶啪的一聲打開折扇,神色平靜,語氣平緩,“信中我就講過。
“以你信中所言,這群家夥一定心高氣傲的可怕,您還偏偏不信?
“事已至此,想必也不用多言,以後的事情,還是用我的人同您單線聯系吧。”
江戶牽住身後紀靈芝的手臂站起身,笑道:“我的人本事雖然不大,但勝在聽話。”
裴宿自李勳講話後就一直在袖中摩挲的手指猛然頓住,然後輕歎口氣,站起了身,朝着江戶躬身行禮道:“今日起,裴某唯江兄馬首是瞻。”
講話時,他還用腳輕踢了一下身側的曆安。
曆安嘴唇抿了抿,跟着起身行禮,“曆某亦然。”
餘下衆人相視一眼,最後都是無奈起身,齊齊躬身施禮。
江戶假意離去的身子重新站定,笑着朝着衆人回禮,輕歎道:“諸位,盛世大唐,榮耀長安,将由我們來締造。”
既然東宮注定是敵人,那二皇子就必須成爲夥伴了……江戶重新坐下身子,眼神平靜。
…………
亥時三刻,皇城東宮。
大唐之富庶天下可觀,東宮之簡樸天下可見。
東宮之所,沿途照明所用的燈台卻都是樸素到沒有雕刻紋路的粗糙石柱,與太極宮,掖庭宮沿途所建的奢靡燈台大不相同。
東宮太子的書房文軒閣,每逢太子夜裏辦公,也不過是多在桌案前擺幾盞宮燈罷了。
李弘此刻坐在文軒閣裏,正借着亮光,看着一疊折子。
夜漸涼,故而李弘此刻披着件黃色蟒袍大衣。
“太子殿下,您的烏雞湯。”一個穿着宦官服飾、模樣極爲年輕的小黃門從文軒閣門外輕敲房門,聲音尖細。
“送進來吧。”李弘合上折子,揉了揉眼。
小黃門端着烏雞湯走進文軒閣,快步走到書案邊上,慢慢放上雞湯,輕聲道:“二皇子殿下今天去了醉仙居。”
李弘輕吹雞湯的動作一頓,眼睛眯起,“見了誰?”
“都是些老人。”小黃門低垂着眼睑,不敢直視李弘,“不過,這次多了個來自西部的劍客。”
“江戶?”李弘輕輕喝了一口雞湯,随意問道。
“是。”
“我知道了。”李弘放下雞湯,“我下午讓你去查琉璃館的事情,可有眉目?”
“捕快們在一樓找到了獨屬白鹿書院的‘綠蘿’。”
“好。”李弘點頭,重新開始翻看折子。
小黃門餘光輕瞥了一眼李弘,便是小心翼翼端過湯碗,恭謹的退出了書房。
等到小黃門遠去的腳步聲消失,李弘平靜的眼中終于露出壓抑着的憤怒與怨毒。
他側首看了眼身旁高摞的文案,掃視了一眼光亮極黯的書房,眼神重歸平靜。
勳兒,你的酒池肉林,憑什麽跟我的艱苦樸素鬥……李弘捏皺衣角,額前青筋畢露。
…………
醉仙居有四層,但從未有男子上到過第四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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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第四層,是頭牌蘇陌的居所。
“江戶到了,就在二樓的逢春飲酒。”醉仙居的老鸨坐在蘇陌對面,輕啜着一杯清茶,望着蘇陌的臉上似笑非笑。
“比預估的要晚上半個月。”老鸨對面的蘇陌此刻依舊未施粉黛,還是一臉懶散的模樣。
“那就是有人對他又出手了。”蘇陌纖細好看的眉毛輕皺,疑惑道:“奇了怪了,這不太像書院那群人行事的風格。”
“别顧左右而言他。”老鸨笑得很開心,臉上露出兩個微陷的酒窩,揶揄道:“今晚就睡了那混小子?”
蘇陌臉上迅速攀上兩朵霞紅,眼中露出爲難的神色。
好久之後,她眼中隐隐有光華流轉,貌似無奈道:“今晚二皇子殿下也在,我不可能近了江公子身子,此事還須從長計議。”
“唉,我倒是也希望。”老鸨輕輕歎了口氣,慢慢道:“希望你到時候能用這個理由在他們那裏搪塞過去吧。”
蘇陌深深吸了口氣,胸前的溝壑一收一放,像極了青山上起伏的青松。
…………
四月初五,卯時,天微微亮。
長安城南,三尺巷。
江戶站在夥房門口,捧着一碗紀靈芝剛剛盛好的白粥吸溜了一口,臉上露出滿足的表情。
“靈芝你的白粥,比醒酒湯要管用太多了。”江戶眯眼看着拎個凳子坐在夥房門口的紀靈芝,誇贊道。
“那是因爲你本來就沒喝醉。”紀靈芝撐着小臉,看着菜圃中、尚還挂着露珠的青菜葉子,擡頭看了眼有些陰暗的天空,呢喃道:
“天好像又變了,這段時間大唐的雨,也太密了些。”
江戶吸溜白粥的動作微滞,挑了挑眉,含糊不清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常情常情。”
麻溜的喝完一碗白粥,江戶放下瓷碗,出了門。
出了巷子沒幾步遠,江戶就看到了街上往來的三兩人群。
“都城與地方果真不大一樣。”江戶忍不住咂舌,“人口密度遠勝地方州縣。”
彎彎繞繞,江戶來到了城南一家名氣極大的早點鋪,禦賜錦記胡辣湯。
錦記的雞丁胡辣湯和肉夾馍,曾被端上過先皇禦席,被天子贊譽。
天子盛贊之下,官僚士子争相追捧,錦記名聲漸漸響徹五湖四海。
現如今,錦記招牌的雞丁胡辣湯更是成爲了宮廷裏的一道常菜。
因爲來得早,隊伍雖然冗長,但江戶還是買到了一碗胡辣湯,兩個肉夾馍。
在店鋪裏,江戶端着湯碗随意尋了處角落坐下,迫不及待吸了口湯。
“好喝。”他發自内心的贊歎。
“好喝就多喝點。”江戶所坐的小桌對面,一名穿着深灰圓領袍衫的紅臉男子擡起了頭,“出了長安,可就沒這麽正宗的胡辣湯了。”
“蔣旅帥前兩天就着急約我,這是遇到什麽麻煩事了嗎?”江戶放下瓷勺,挽了挽衣袖,準備開始對面前的胡辣湯大快朵頤。
“公子昨夜,在醉仙居喝的可還痛快?”蔣憶南咬了一口肉夾馍,吸溜着胡辣湯的湯水,聲音含糊。
“還不錯。”
蔣憶南咬了咬牙,輕聲道:“二皇子殿下還有個姐姐,公子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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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講話,蔣憶南邊用勺子在瓷碗裏轉着圈,眼神變得銳利。
“天下有名的大才女。”江戶喝湯的動作一頓,“怎麽?讓我去色誘公主殿下?”
蔣憶南突然咳嗽了一下。
“公子慎言!”蔣憶南翻了翻白眼,歎了口氣。
蔣憶南吞下一口肉丁,目光飄忽道:“西夏的拓跋葉,公子可曾聽說過?”
“聽說過。”江戶眉毛一挑,有些明白了原由。
“西夏迎親的隊伍,快到長安了?”江戶咬下一口肉夾馍,眼睛亮起。
他感受着燒餅的脆皮同肉塊的醬汁在口裏的肆意沖撞,眼中滿是滿足的看了眼神色憔悴的蔣憶南,岔開話題道:“這兩天都沒睡好?”
“當然睡不好。”蔣憶南握着湯勺的右手忽然攥緊,咬牙切齒道:
“你昨夜摟着姑娘睡得挺舒服,老子可是趴在閣樓上盯了你一晚上!”
“廢話少說,抓重點。”
“我們希望你能破壞掉這次西夏的迎親。”
“你們千牛衛,對這方面的奇技淫巧才鑽研極深吧,爲什麽要我幫忙?”江戶挑了挑眉。
“千牛衛不能摻和進這件事。”蔣憶南沉默了片刻,“千牛衛辦事,瞞不過西夏的同行。
“但我會提供你需要的所有資料和必要的幫助。”
江戶聳了聳肩,神色平靜。
“有好處。”看到江戶依舊不爲所動,蔣憶南繼續道。
江戶喝胡辣湯的動作一頓,嘴角勾起笑意,“什麽好處?”
蔣憶南意味深長道:“事成之後,當年親手殺掉江大人的将領信息,我必詳盡奉上。”
咯嘣。
江戶手中瓷勺勺柄忽然被生生捏斷。
“你需要任何情報,都盡管去醉仙居找蘇陌。”蔣憶南微垂眼睑,不去看江戶,“她會成爲你這次行動的幫手。”
“好。”
良久沉默之後,江戶喝下碗中最後一口胡辣湯,面無表情的拿起油紙包好的肉夾馍起身,徑直走進街道,融進人潮。
街道上人聲鼎沸,但此刻穿梭在人群中的江戶,卻隻覺得耳邊蒼白寂靜。
隐約間,耳邊隻剩下蔣憶南剛剛的話音還在遠遠盤旋。
“親手殺掉父親的兇手……”江戶擡頭盯着陰郁的天空,無神的雙眼随之漸漸冷冽。
小店座上,江戶坐過的凳子仍在晃動、碗裏斷裂的瓷勺依舊打轉。
蔣憶南順着這兩件東西中心的連接線,看着江戶消失在人群中。
他起身歎了口氣,眼中複雜隐現。
…………
天下有四大帝國。
這四大帝國的皇族之中,當屬西夏的拓跋氏最爲尴尬。
西夏明面上的掌舵者看似仍是權傾天下的拓跋氏,但所有人早已認清了西夏的現實。
連西夏尋常鄉間百姓的心裏頭都知道,如今真正掌握西夏權柄的,是太後元氏一脈。
爲了鞏固統治力度,西夏皇帝後宮的佳麗,全都是元氏安排的女子。
但凡事總有例外。
拓跋葉的生母完顔盈,就是元氏的意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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