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三刻,一列騎隊護着三四輛馬車于暴雨中駛過明德門最中央的門道,進了長安。
騎隊的騎士,均身着青黑色的冷鍛铠甲,腰懸三尺長短的夏人劍,背挂造型粗犷的神臂弩。
這充分表明着,這支隊伍來自西夏。
站在城樓上的唐兵們,看着這些夏人身上的青黑色铠甲,眼中偶爾閃過一絲豔羨。
西夏用冷鍛技藝鍛造的铠甲,防禦力名冠天下,是大唐同其他國家都垂涎的鍛造技術。
而在西夏軍中制式配備的夏人劍,因爲亦是采用可量化的冷鍛技術,所以比大唐,北魏等國軍隊的制式武器都要鋒利三分,不可謂不強。
但大唐依舊是天下軍力最強盛的國家。
大唐研制的火器領先程度遠超其餘諸國,甚至還專門成立了火器營這一特殊兵種,守城攻堅無往而不利。
所以稍有差距的冷兵器鍛造技術,并不能影響到唐人習慣的驕傲。
此刻,這支車隊中爲首的馬車裏,拓跋葉一隻手撐着下巴,一隻手輕輕掀開了車簾。
“長安的繁華,是我中興不能及的。”很快,拓跋葉放下車簾,靠在車身上,閉上了眼睛。
拓跋葉長相柔和,眉眼溫潤像是江南的西湖水,給人一種直觀的陰柔。
他兩鬓的發絲結成細辨于後腦束成一團,再用發冠束好,用一根白玉簪固定,極具夏人特色。
“我大夏在四國中建國最晚,能同東唐并稱帝國已然不易,殿下不必妄自菲薄。”馬車裏,一個劍客雙膝前橫放着一柄夏人劍,目光銳利如鷹隼,聲音恭謹。
劍客看面相,應該已至中年。
劍客濃眉大眼,臉型曲線剛硬,唇瓣微厚,鼻梁高挺,典型的夏人美男子外貌。
劍客眼神清明,依舊能從中窺得一絲歲月積澱的的滄桑。
拓跋葉挑起纖細的眉毛,對着劍客問道:“聽聞先生多年前曾在大唐遊曆?”
“不錯。”劍客眼中閃過一絲極淺的傷感,最後笑道:“唐人中不少江湖人士還給我起了個并不怎麽好聽的名号。”
“什麽名号?”
劍客微厚的眉毛挑起,聲音很輕,“劍魔。”
…………
皇城以東,聚集了長安半數以上的高官望族,因此亦是坐落着數量極多的豪奢大院。
燕王府,就座落在通化大街與啓夏大街相彙交叉的街口,占地寬廣,是爲長安一絕。
燕王就是二皇子李勳。
他在太始五年就被皇帝敕封爲一字王,賜親王爵,同年便搬出太極宮,遷到了燕王府。
此刻,燕王府後院一池巨大的人工湖前,一座琉璃瓦片搭建的小亭子下,二皇子李勳穿着一件常服,正握着魚竿垂釣。
身後,幾個年齡不大的小黃門正低着頭恭謹站在一側,随時準備伺候李勳。
暴雨噼裏啪啦的下着,在湖心砸出無數漣漪。
漣漪互相交彙融合中,無數紅鯉忽然躍出湖面換氣,形成蔚爲壯觀的景象。
雨水噼啪聲中,一名身着绯色官服,頭戴烏紗帽的年輕男子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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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小黃門撐起的青傘下,從雨幕中走進亭間。
年輕男子,正是前幾天同江戶一齊在醉仙居喝酒的裴宿。
裴宿看着依舊目不轉睛盯着魚線的李勳,躬身行禮後,輕聲說道:“拓跋葉進城了。”
“這種小事情,你怎麽還親自跑一趟。”李勳聲音溫和的詢問了一句,然後瞥了一眼身旁的一名小黃門,“快快賜座。”
裴宿坐到繡花墩子上,摘下頭上頂着的烏紗帽,輕輕彈着水珠,“還有别的消息,我不大放心,隻好親自跑一趟。”
“你講。”李勳身子稍稍挺直,而後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我都忘記到飯點了,小姚子,通知膳房今天加副碗筷。”
裴宿看了眼領命離去的小黃門,繼續道:“護送拓跋葉的,不是尋常軍士,我們的人觀察後得出結論,這些西夏兵,至少都是有着六品的武道修爲。
“他們入京,怕不單單隻是提親這麽簡單。”
“不管是提親還是另有所謀,他拓跋葉都不夠格。”李勳輕輕捏緊了魚竿,嘴角微抿,“皇後娘娘煞費苦心讓父皇同意西夏使團入京,打的算盤人盡皆知,卻還偏偏裝作一副爲我皇姐好的惡心嘴臉。
“讓人不齒。”
聽着李勳的言語,裴宿緊緊抿住了嘴巴,不敢接話。
等到李勳講完後,裴宿才繼續道:“拓跋葉的貼身護衛,是‘劍魔’黃乞兒。”
李勳一直平靜的眼睛裏終于閃過異色,“黃乞兒還活着?”
“很有意思。”李勳嘴角翹起,眼中閃過笑意,“江戶知道黃乞兒入京嗎?”
“洗劍池雖然根基渾厚,但想必沒有能力打探到這種機密。”裴宿搖了搖頭。
“告訴他。”李勳放下魚竿,起身伸了個懶腰,“我想要知道,面對黃乞兒,我這位好友會做出什麽反應。”
“是。”裴宿連忙跟着起身,躬身應答。
“西夏元氏這麽輕易就把拓跋葉放進了長安,也太奇怪了些。”李勳望着湖中不停躍出的紅鯉,眼中露出忌憚,“看不透啊看不透。”
…………
西夏的車隊這頭剛一入城,一名青衣小厮便敲響了三尺巷的一個院門。
坐在正屋檐下接過渾身濕透的小厮恭謹遞上的信封,江戶笑着扔過去一條汗巾,“擦擦吧。”
拆開沒有滴上一滴雨水的信封,江戶開始讀信。
“馬車裏還有一道察覺不出深淺的氣息?”江戶皺起眉頭,随即釋然。
西夏的皇子,身邊怎麽可能還沒有兩個厲害的貼身護衛。
“通知下去,我要在詩會前一天,看到所有關于拓跋葉,以及這次西夏使團的所有資料。”江戶将信紙遞給紀靈芝,繼而對着青衣小厮輕聲道,“我信不過千牛衛,所以你們要給我争點氣。”
“是。”青衣小厮面色一肅,躬身行禮後轉身躍進雨幕中。
收回望着小厮的目光,江戶瞧見了紀靈芝皺起的眉梢,“看出點什麽沒?”
“六品高手在軍中足以稱旅帥,統領兵卒一千了,這拓跋葉的護衛竟然全部都是六品!”
紀靈芝吐了口氣,“連五品武者都有雙手之數,這拓跋葉是打算入京刺殺皇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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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眯眼道:“這拓跋葉,來長安絕不隻是單純的提親。”
“說來也奇怪。”
江戶嘴角翹起一個不明顯的弧度,“我以爲西夏元氏會沿途刺殺拓跋葉,沒想到這信上沿途所記,這拓跋葉一路上順順利利的,快活得很。”
所以,蔣憶南,你們千牛衛究竟瞞了我什麽……江戶看着菜圃中被暴雨打蔫了的青菜,眼神微凜。
大雨仍舊滂沱,朱雀大街上人影稀疏。
西夏車隊在沿街百姓稀疏的目光中,沿着朱雀大街直行許久後,左拐駛進開遠大街,緩緩停靠在了“夏館”門口。
夏館門口,禮部主客司郎中司言禮在随從撐起的青傘下,正平靜等待着。
司言禮,現年四十三歲,大唐萬和七年進士。
與他同期爲官的同僚數他混的最差,混迹官場二十多年才在今年憑着熬資曆混上了正五品的主客司郎中,主掌外國使團來朝藩交諸事。
要是自己是個酒囊飯袋也就罷了,但司言禮自問打小便苦讀經書,研究律法政令,其胸中丘壑比之當今宰相也是毫不遜色。
他是懷着濟世安家的的志向的。
隻可惜自己不擅舞袖,在長安這個人精紮堆的地方實在難以經營……低頭看着雨幕中飛速砸落在腳邊的雨滴,司言禮心中的氣悶稍稍淡去了些。
這時,陣陣馬蹄聲混着木輪碾軋地面的吱呀聲、伴着雨水砸在石闆上的噼啪聲鑽進了他的耳中。
他慢慢擡起頭,看到了這支自西夏風塵仆仆而來的使團。
目光中,他看到幾個黑衣仆役自車隊後面的馬車中撐傘走出,站在第一輛馬車一側,恭謹掀開了車簾。
車簾掀開,身穿一身烏黑色蟒袍的青年帶着一名提劍的貼身侍衛慢慢下車,望向了這座特意爲他搭建的别館。
陰柔之氣太盛,沒有帝王之象……司言禮望着青年做出自己的判斷後,上前躬身行禮,“臣主客司郎中司言禮,見過皇子殿下。”
拓跋葉扶住司言禮雙臂,算是受禮後輕聲問道:“這裏就是本宮居所?”
“是。”司言禮應道:“陛下有旨,宣殿下酉時入宮享用晚宴。
“天恩浩蕩,請殿下莫不可延誤了時辰。”
“好。”拓跋葉眼神溫和的笑道:“到時候煩請大人領路了。”
“臣子分内之事。”司言禮話畢,躬身将拓跋葉送進夏館後,便起身告辭。
走出夏館,司言禮忽然站定在夏館閉緊的大門處,靜靜閉上了眼。
一輩子五品,終究是不甘心啊……瞬息過後,司言禮睜開眼,眼中布滿堅毅,仿佛是下定了什麽決心。
“備馬車,回禮部衙門。”他袖子裏的拳頭緊緊攥在一起,似乎用盡了全部力氣。
…………
長安城很大,角落很多,所以總有官府難以觸及到的地方。
強有力的陽光普及不到的陰暗處,必定會滋生出見不得光的污穢。
琉璃坊,就是長安城能夠排進前三的民間結社組織,也就是俗稱的黑社會。
琉璃坊幫會弟子千餘人,遍及長安城的中下層百姓,消息靈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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