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杜念薇驚慌失措的時候,顧純然已經下了車。雖然極度懊惱剛剛不該跟他争執,但眼下當務之急是确定傷者的傷勢。
“能告訴我受傷位置嗎?”
“腳扭了......”傷者的表情有些痛苦,但執意要站起來。他戴着黑框眼鏡,鏡片很厚,頭發略長,前額的劉海幾乎擋住了眼睛。他穿着白色短袖,咖色長褲,帆布鞋雙肩包,一副學生打扮。他站起來試着走了兩步,發現有些困難。
“别勉強,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了......”男生擺擺手,佝着瘦弱的身體,顯得有些不安。“你的車及時刹住并沒有碰到我,是我自己摔倒扭了腳......”
“我也有責任。”顧純然掏出手機,“留個電話,如果有事打給我,我會負責你所有的醫藥費。”
“真的不用了......”
“先記上吧。”顧純然一直舉着手機,對方見他态度堅決,隻好告訴他号碼。“我叫顧純然,請問怎麽稱呼?”
“我叫葉芯。”
“你是海大的學生?”
“嗯,我是海大醫學院的研究生,正要回學校......”
“正好我們也去海大,一起走吧。”
葉芯看看車又看看顧純然,“不好吧......”
“沒什麽不好,上車吧。”顧純然說完扶葉芯上了車。
車子行駛了一段距離,爲了緩和車上的氣氛,杜念薇回頭看向葉芯,“學校放假了,你怎麽還來啊?”
“哦,我的導師假期裏有個研究項目,我留下幫忙。正好我家在外地,暑假不做研究也會留在海城打工掙下個學期的學費。”
“這樣啊,假期留校的學生多嗎?”
“每個系安排不一樣,我也不清楚。像我們醫學院的導師都有自己的研究項目,可以說幾乎沒有假期的概念。藝術系好一些,不過他們假期也有比賽,合唱啊,跳舞什麽的,也會留很多人。”
“我之前也是海大的,我念英語系。”
“我認識你,你是杜念薇。”
杜念薇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你認識我?”
“嗯,咱們同屆。”葉芯腼腆地推推眼鏡,“還是一個裝置社團的。”
“你也在裝置社團?”
“嗯。”
杜念薇仔細看了半天,實在對葉芯這張臉沒有印象。對方似乎看出了她的歉意,反過來安慰道。
“你不記得很正常,像我這種存在感極低的人早就習慣了,我現在的同學好多都不記得我呢。”葉芯有些不好意思,大概不知道這樣的安慰是否奏效,轉而又回到社團的話題上,“你現在還做裝置嗎?”
“畢業之後就不做了。”
“真可惜,我現在還記得你們當時獲獎的那個裝置呢。”
葉芯的話讓杜念薇的思緒回到大學時期,裝置社團是她唯一參加過的社團,有一陣子甚至整天泡在社團活動室裏,或者翹課去找适合做裝置的材料。葉芯口中獲獎的裝置是她和當時的社長一起用廢舊的暖氣管組裝的。她清楚地記得那個作品,用了大大小小将近三千根暖氣管,最後組合出一個高三米的抽象人體。他們對人體各部分重新組合,配合金屬的冰冷質感,整個裝置透着一種詭異的美感。
他們想通過這個作品表達不願被現實束縛,想要打破陳規做自己的心願,可惜學校不允許他們拿這麽前衛的作品參賽,後來還是美術學院的主任悄悄幫忙填了報名表,然後三人趁夜将作品運出了學校。
她還記得主任說了一句話,要是這個作品沒得獎,他的教學生涯也就結束了。
他當時說話的語氣極爲平淡,好像這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而她也是後來才明白過來,他最在乎的不是那份安穩的工作,而是真正好的作品不會被既定的審美觀念淹沒。他是一名優秀的教師,更是一位出色的畫家。可惜不是每個畫家的思想都能被現世接受,他們血液中流淌着超越時代的智慧和才華,卻也因此被打壓。
因爲人類本能懼怕超出理解範圍的事物。
在平衡現實和理想的過程中,很多人不得不選擇妥協,畢竟吃飽了才有力氣畫畫。
好在他們的作品,《我》,獲得了當年國際大學生藝術節裝置類特等獎。
主任的飯碗保住了,同時被升爲美術學院的副院長。
現在回想起來,那個經常翹課跑去拆遷工地撿暖氣管,戴着手套跟一群衣衫褴褛的拾荒者一起刨埋在廢墟裏的管子,最後還因爲誰撿得多而心裏不平衡的自己實在令人羨慕。
“後來社長呢?還做裝置嗎?”
“不了,他成了我的導師,每天忙着搞研究項目根本沒時間做。”
“他是你的導師?”
“嗯,梁老師博士畢業之後留校了,學長成了導師,感覺怪怪的。”葉芯推推眼鏡,“别看他搞裝置時那麽瘋狂,回到醫學研究上是非常專注嚴謹的。”
“我明白,他本身就是那種較真的性格。當時爲了一個暖氣管的擺放位置能糾結一個晚上,他要做了醫生絕對是個好醫生。不過當老師也不錯,教出的學生絕不會差。畢業之後就沒聯系了,不知道梁......”杜念薇斟酌了一下,還是覺得“老師”更适合,“不知道梁老師有沒有變樣?”
“沒怎麽變,跟以前差不多。梁老師這個時間應該在研究室,你們可以去找他,不過要是趕上他做實驗的時候恐怕就見不到了。”
“改天吧,今天我們還有其他事情。”
說話間顧純然已将車停在馬路邊,海城對車輛進出管理很嚴,一般情況不允許外來車輛進入。
“不好意思,你得自己走進去了。”顧純然的語氣平淡,完全聽不出“不好意思”的意味。
“你們能載我到這兒已經很好了,不然我還得自己走過來呢。”葉芯下了車,一瘸一拐地走到杜念薇面前,将提前從包裏取出的小冊子遞給她,“下個月底美術館有裝置藝術展覽,你要是有時間可以去看看。”
杜念薇說着謝謝,接過小冊子。
“要是有時間,哪怕做些小的裝置也好。”
她看着葉芯真誠的目光,笑着點了點頭。三人走進校園,在理化樓前分開。此時已是上午十點鍾,迎面過來兩個身着練功服的女生,手裏提着兩瓶水,有說有笑地經過杜念薇身邊。她再看看手中的小冊子,忽然無比懷念大學生活。顧純然趁她出神時抽走了小冊子,然後随意翻看了幾頁。
“沒想到你還有這方面天賦。”
“隻準你畫畫,不準别人搞裝置啊!”杜念薇一把奪回來揣進包裏。“先去學生處問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