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州地處江南,自打李煻建國以來,除了隔壁的潭州打了幾天仗袁州人隔空聽了幾天響以外,韋幼青敢擔保這些叫嚣着要打仗的人根本沒有見過真正的戰争。
北地邊陲酷寒之地,每年冬天都會遭受契丹族的騷擾。趙皇後掌權以後,接受新州判司何既明的提議,開放新州爲通商之用。
新州雖有石景陽叛逃契丹,可實際上一直由李煻官員掌管。新州居民要麽是沙陀人要麽是漢人,其他族人很少,契丹族更是不成氣候。
及至石景陽被阿七下毒,成了半死不活的藥罐子,何既明掌管新州,陸續間更是把契丹人完全排擠出新州。
河東鎮節度使趙浩海病死後,因他的長子趙伯賢已死,其他兒子都很小無法節制河東,李承嗣任命趙浩海的部将,沙陀人楊亦山爲河東鎮節度使。
楊亦山雖年紀不大,勝在作戰勇猛,在趙浩海軍中頗有威望。也是李承嗣身邊最得寵的總管内宦楊亦和的本家兄長。楊亦山接任河東節度使,是所有力量最後權衡的結果。
何既明亦是通過胡靈均與楊亦和的關系,與楊亦山接上頭,歸順河東,從此新州重新歸入河東鎮。
憑着多年與契丹打交道的經驗,何既明覺得與其堵不如疏。契丹每年冬天都會來騷擾,是因爲他們越不了冬。
何既明提議朝廷重新開放新州與契丹通商,确保契丹能夠在新州以物換物,購買越冬所需用的一應物品。
趙皇後覺得此事可行,李承嗣也無異議。朝廷每年爲了與契丹的戰事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北方六鎮更是越來越窮,除了軍人與他們的家屬外,幾乎沒有人煙。
且契丹與沙陀李煻實力相當,誰也打不赢誰。每年的戰争對雙方都是一種消耗。可契丹人不得不來,他們沒有過冬物資,不搶掠就會凍死餓死。
何既明在奏表中提議,那就不如開放通商,把契丹人需要的東西以公平合理的價格賣給他們就是。
這件事在北方六鎮幾乎沒有人有異議,誰知在遙遠的溫暖的沒有戰事的江南,卻激起許多人的義憤填膺。
韋幼青想完心事,戲台上的戲依舊在熱熱鬧鬧的打着。韋幼青百無聊賴的沖着房梁上的燕子招了招手,拿桌子上的小點心喂給他吃。
無意中瞥見聚精會神看戲的阿桃眼睛裏似乎有晶瑩的東西一閃而過。韋幼青吃了一驚,再細看時,卻見阿桃不經意的把那點淚痕擦掉了。
韋幼青原以爲阿桃喜歡看武戲隻是小孩子愛熱鬧,如今看來似乎不那麽簡單。
他手指輕彈燕子的腦袋,惹得燕子嫌惡的叨他的手背。韋幼青卻沒有與燕子糾纏,輕輕的指了指阿桃,用詢問的眼神看着燕子。
燕子卻奇怪的歪頭看了看阿桃,做了一個“我什麽也不知道”的神情給韋幼青看,接着又去吃盤子裏的點心去了。
好容易等戲台上“乒乒乓乓”的武戲打完,阿桃愣了半晌才幽幽的歎了一口氣。
“吃些東西吧,”韋幼青見阿桃心事重重,卻不像是要與自己傾訴的樣子,不敢多問,隻能勉力讓她開心。笑道,
“肚子餓不餓?如果喜歡他們的戲,我幫你打賞給他們。讓他們也吃些好飯。”
阿桃默默的點點頭,細聲細氣的說道:“謝謝你。”這才食不甘味的吃起眼前的飯來。
鄰桌依舊在竊竊私語,沉浸在剛才的戲中。“北方六鎮那麽多兵,怎的都縮在城牆裏頭不出去?要是大家一起上,準能把契丹人打回老家去!”
韋幼青擡眼看了看,是個瘦麻杆一般的細皮嫩肉的書生,正翹着蘭花指指點江山。
韋幼青撇了撇嘴,把燕子吃得滿桌子都是的碎屑打掃起來,放在盤子一角。燕子不滿的擡起頭白了一眼韋幼青,用爪子把那些碎屑又從盤子裏撓出去。
“哥哥愛幹淨。”阿桃細聲細氣的說道,“掉在桌子上的不要給他吃。”
“以前打仗的時候,每年冬天北方六鎮餓死的人如果有這些碎屑,不會嫌髒。”
韋幼青心裏澎湃激動,卻依然輕聲細語的說着,心裏充滿了不平。父親朱雷伊被一直看作懦弱無能的人,可珍珠島這一路走來,島上沒有餓死過一個人。
“一将功成萬骨枯”,與那些踏着普通人的累累白骨上位的所謂英雄豪傑相比,韋幼青覺得平凡的默默無聞的父親才是一個真正的英雄。
這些書生讀了太多蓋世無雙英雄的故事,卻不明白戰争的殘酷。打起仗來,絕大多數人都隻能成爲一具無名無姓的爛泥中的白骨。
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後,卻有着對普通人的悲憫,僅是這一條,韋幼青就覺得義父對皇後趙離梨的念念不忘是情有可原的。私下裏她應該是一個可愛的女子吧。
阿桃似懂非懂的看了一眼韋幼青,不明白爲什麽哥哥不肯吃這些髒了的食物,他就不高興了。
在人界待了上千年的花慈陽卻懂得韋幼青的心情,啄食物的動作減緩了許多。
遠處的于方舫聽到了韋幼青的話,微微一怔。他盯着韋幼青看了好一會兒,倒滿酒杯往韋幼青這一桌而來。
韋幼青打剛才于方舫盯着自己看時就已經察覺,隻是對方的目光沒有惡意,他也就處之泰然的等着于方舫走到近前。
于方舫徑直走到韋幼青的對面坐下,打橫坐着阿桃,阿桃的對面卻是一隻神靈活現的燕子,正大刺刺的把屁股對着于方舫,自顧自的大吃特吃面前的點心。
韋幼青把燕子的屁股掉了個,謙然的對于方舫笑道:“一隻不懂事的鳥,于兄莫怪。”
于方舫“哈哈”一笑道:“你這燕子倒是稀奇,竟然不吃谷粒吃點心。”
“讓于兄見笑了,”韋幼青亦是笑道,“今早見于兄揭了刺史衙門的文書,有于兄出手,想那端家的姑娘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