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文兒心裏有些潮熱,如果韋幼青是一個半大小子,這番話恐怕會惹來時文兒的一頓教訓,可眼前的韋幼青是個力量不弱于自己的男人。
“好,隻要你不讨厭爹爹,爹爹永遠陪着你。”
當然父子二人都明白,所謂永遠陪着不過是指精神上的陪伴。韋景宇的喪事一辦完,韋幼青牽挂着楚地的紡布場,帶着觀瀾回到成聖殿。
成聖殿裏一切如常,韋幼青每次回來,都覺得這裏的時間是靜止的。唯一變化的,是住在裏面的聖女,由一個青澀少女,漸漸的變成一個成熟的女人。
出現在韋幼青面前的花惜間,依舊是一襲白色長袍,不施脂粉的臉上有着别樣的清麗之美。她一見到韋幼青領着的觀瀾,幽幽的歎息一聲。
“她真的死了嗎?”
“爹爹是這麽說的,我想也是這樣。”韋幼青看着蹲下去端詳觀瀾的花惜間,輕輕的說,“這都是我的錯。”
花惜間卻沒有回答他這句話,她掏出手帕幫觀瀾擦掉臉上的灰塵,幽幽的贊歎道:“他真的很乖很漂亮呢。有些像我弟弟小時候。”
韋幼青先是聽花惜間誇贊觀瀾,剛要放下心,卻又聽她話題一轉,提到她的弟弟,心裏又沉了下去。
韋幼青想說小弟是珍珠島的英雄,可這樣的話他不知道如何說出口。能夠選擇才是真英雄,這些稀裏糊塗的成了“英雄”的人,隻是可憐的戰争犧牲品。
韋幼青扶起花惜間,見她有些虛弱,扶着她走回房裏去。
“惜間,你看起來有些虛弱,不要總呆在成聖殿裏,多出去走走啊。”
花惜間沒有說話。侍女倒茶來,花惜間又吩咐侍女給觀瀾拿點心吃。
“你喜歡觀瀾,我就放心了。”韋幼青道,“他沒有了親娘,以後要請你多費心教養他了。”
韋幼青頓了頓,道:“你是他的嫡母嘛。”
花惜間這時緩緩開口道:“幼青,你知道,你的這個說法,我們南人是不能認可的。”
韋幼青不以爲然的剛要開口反駁,花惜間伸出手止住了他,道:“我不做他的嫡母,并不是說我不會對他好。”
“我不是擔心你對觀瀾不好,而是依着漢人的規矩……”
“幼青,我們不是鯉人嗎?你不是鯉人大酋長嗎?爲什麽要說漢人規矩?”
韋幼青被花惜間說的有些啞住,他讪讪的說:“可我的确是個漢人啊。”
“我知道啊。”花惜間道,“我還知道,南人們其實很敬服你。”
韋幼青笑道:“她們最敬服你。”
花惜間卻沒有笑,她正色道:“幼青,她們敬服我,是因爲我是聖女,她們敬服你,卻是因爲你讓她們知道,原來生活可以過的這麽舒服。”
韋幼青收斂起笑容,花惜間以前在他眼中,正如時文兒所說,是一個憨直可愛的美麗土人姑娘。
眼下,韋幼青卻覺得眼前這位姑娘,身上有一種聖潔的光輝。“高貴美麗的聖女”,韋幼青想起華聖澤的評價,内心莞爾一笑。
隻聽花惜間繼續說道:“可她們一直對你有戒心。你知道爲什麽嗎?”
花惜間所言,正說中韋幼青的心事,這正是一直讓韋幼青困惑的問題:“爲什麽?”
“因爲她們不願意遵從漢禮。她們願意保持現狀,可又想按你說的那樣,與北人修好,過上讓孩子們吃飽穿暖,讀書識字的日子。”
花惜間的眼眸亮晶晶的:“幼青,我們南人,想按自己的方式生活。我不想做觀瀾的嫡母,可我會對觀瀾好。”
“我們魚人雖然窮,可我們自由。”
奴漢的話在韋幼青腦海中重新響起。
“幼青,你根本不懂得魚人。”
“我懂了,惜間……聖女!”
韋幼青覺得自己自打認識花惜間,第一次這麽心悅誠服的喊出“聖女”這個稱呼。
這是一群神的守護者。誰說他們落後?他們從來不因強權臣服于誰,他們隻敬佩真正的英雄,隻敬畏神。
花惜間嘟起嘴,嗔道:“你還是叫我惜間吧,我喜歡這個名字。”
“我也是真心想稱呼你一聲'聖女',”韋幼青笑道,“你是神的後裔,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娘早就告訴我了。”
花惜間的神情是那麽理所當然,又是那麽的淡漠從容。這讓韋幼青更加汗顔。
“我進來的時候,是不是忘了參拜聖女了?還有二層的祭台,也好久不用了。”
花惜間伸手撫了撫韋幼青的額頭,見韋幼青沒有發燒,放下心,撇撇嘴道:“你這個祭司,什麽時候真正敬過神?你就是個大騙子。”
韋幼青“撲哧”一笑,又真誠的說:“以後不會了。”
第二日,韋幼青召集七十二部落首領在成聖殿開會,下達了他就任鯉人大酋長後第一道命令:
填實南北壕溝,從此南北一統。
南北無論南人北人,統稱鯉人。自由通商,自由通婚。無論婚俗、喪葬,一切由己。
爲了以後鯉人能順利走出珍珠島,韋幼青又召集北人中熟知法律者,按照李煻律令,編制珍珠島律令,下發全島。
又着人在全島普查,登記戶籍,上報李承宇。此一舉措的目的,一是韋幼青新任鯉人大酋長,鯉人作爲漢人與土人合一的新族群,上報戶籍冊是爲了向李承宇表示效忠。
另一個更重要的目的,是爲了鯉人中的優秀子弟,能參與楚地的科舉,進而參加全國的科舉,最後達到做官的目的,讓鯉人的勢力滲入高層。
李承宇接到珍珠島的戶籍冊,心中自然高興,他欣然接受這些人爲楚地百姓,卻依然遵守戰前諾言,不收珍珠島錢糧賦稅。
韋幼青懂得李承宇的心,用奴姓和婕姓土人制成突擊隊,爲李承宇迅速拿下楚地立下了汗馬功勞。
可他這位辰王哥哥,骨子裏卻不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給珍珠島的各種優待,都是爲了撫平自己不安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