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意答應着離開,婦人轉過臉,微笑着看着時文兒颌首示意。時文兒不聲不響的坐下來,看着這位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這女子卻甚是乖覺,她不等時文兒開口,即回答了時文兒心裏的問題:“奴家姓吳,那一位,”她指了指外面坐着的那個,時文兒曾經見過的中年文士,“是奴家的哥哥。他是楚國馬丞相的家臣。”
“馬丞相?”時文兒的眼睛眯起來,回憶着這個聽起來非常熟悉的稱謂,嘴角上揚,咧嘴笑起來,“怎麽聽起來頗有故人之感呢?”
“正是,”吳娘子溫婉的微笑着,“時先生覺得像是故人,卻是不假。時先生在幾個月前的容州,不是剛剛見過馬公子嗎?”
時文兒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态,他點了點頭,笑道:“正是,正是。”目光一閃,再次輕輕的笑起來,“莫非,吳娘子就是那瑤酒坊的管事娘子?”
吳娘子卻沒有掩飾身份的意思,她毫不遲疑的點點頭,說:“先生猜對了,奴家就是瑤酒坊的管事娘子吳正卿。”
說到這裏,她緩緩擡起頭來,目光溫婉的平視時文兒,一雙美目寫滿了疲憊與哀怨,悲聲道:“也是傑正羽的正房妻子。”
時文兒吃了一驚,“傑正羽”這個名字,自從朱樑國破,與“葉齊光”三個字一起出現在巡防司的重金緝拿名單裏,又一起作爲死人被銷除。如今已經再也沒有人提起。
傑正羽與葉齊光是師兄弟,傑正羽家是嶺南望族,當年師兄弟一南一北,時文兒隻知道傑正羽娶妻生子,卻從來沒有見過師兄正妻。後來聽說傑正羽的妻子在國破之時就不見了,沒想到她一直躲在容州。
“當年國破之日,夫君不甘心就此投降,我們夫妻在這太湖并肩作戰,抵抗李煻。”吳正卿見時文兒露出驚疑之色,平靜溫婉的聲音徐徐道來,“李煻懸賞千金買我夫君項上人頭。不要說沙陀人,連那麽多昔年的朱樑舊袍澤都殺至太湖。正羽吃了那李嶽華一劍,落入太湖,多虧孔陽那孩子搭救,才大難不死。正羽索性佯裝落水身亡,将奴家送回嶺南,在傑家的酒坊裏充當管事藏起來,他則帶着人,在太湖落草爲寇。
後來,李嶽華又到了嶺南,傑家怕不能見容于他,變賣家産遠走他鄉,奴家不想丢下正羽,就留了下來。”
吳正卿的聲音開始哽咽了,“後面的事,時先生想必都知道了。想不到正羽竟然被徒弟迷惑,要娶徒弟爲妻,這樣罔顧倫常,停妻再娶,如今,卻又讓奴家如何是好!”
時文兒靜靜的看着吳正卿傷心落淚,搖頭歎息一聲,爲難的說:“師兄這麽做,确實有違禮法,隻是這是師兄家事,我這個做師弟的,也不好多問……”
吳正卿擦幹淨臉上的淚痕,明了的沖時文兒笑了笑,聲音依舊低沉悅耳,她說:“是的,奴家明白。不過,奴家想,若是國事,時先生是不是就要過問了呢?”
“國事?”時文兒無奈的苦笑,“哪個國的事?既然娘子是師兄正妻,就應該明白,對時某來說,這如今,哪裏還有什麽國事?”
吳正卿一笑,說:“那時先生想不想知道,爲什麽那些人要推倒瑤酒坊?還有,呂梁君何許人也?”
時文兒心裏一動,卻不露聲色的笑道:“呂梁君?容州判司?”
門外傳來腳步聲,吳正卿停下不說,隻見還是剛才那少年,端着花雕和幾盤菜進來,說:“今天這酒樓來了好幾撥客人,店家說樓上的雅間全部都坐滿了。廚屋裏的菜供不上客人吃,我隻好自己等在廚屋外面,看到做好了的菜,先搶在手裏再說。”
吳正卿愛憐的看了看少年,接過他手裏的酒菜放在桌子上,又給時文兒倒了一杯酒,溫婉的對少年說:“阿意,去吃飯吧,别總照顧我們,一個菜兩個菜的,什麽打緊。”
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對時文兒笑道:“阿意是我們吳家管家的孩子,如今在楚國也進了學,卻非得守着那古禮,總拿自己當仆人待。”
阿意道:“我們楚人,禮儀之邦,尊卑有序,長幼有别,咱們不能學那幫沙陀小兒不是?他們就算是入主中原,也是外邦蠻夷,不懂禮法。”
時文兒聽那阿意話裏有話,綿裏藏針,笑道:“阿意兄弟說的是,咱們是漢人,理應知道尊卑貴賤,倫理綱常。”
吳正卿對阿意笑着點了點頭,阿意會意,對時文兒和吳正卿躬身行禮後,倒着身子退到紗簾旁邊,這才掀簾退出。
時文兒眼見着阿意有些刻意的表演,心裏冷笑了兩聲,卻裝着不知,端起酒杯,對吳正卿道:“嫂嫂,小弟敬您一杯。”
吳正卿依言一飲而盡,輕輕歎道:“終究是不如瑤酒坊的酒有滋味兒啊。想當初那三位東家,每次會瑤酒坊都會贊歎不已,今年隻怕沒得喝了。”她溫婉的笑着,拿起旁邊的一雙新筷子,體貼的爲時文兒布菜,溫婉的笑道:“先生嘗一嘗這太湖三白,昔年随正羽在太湖駐防時吃過,如今卻是好久不吃了。”
時文兒道過謝,見她提到三鬼,又一口一個“正羽”,試探着悄聲說:“嫂嫂以後不要再提起師兄名諱,會害師兄掉腦袋的。嫂嫂無論如何,都是顧念與師兄的夫妻之情的,嫂嫂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吳正卿歉意的點了點頭,環顧四周,透過紗簾朝外打量了一番,外面除了吳家兄長和阿意,沒有其他人。
吳正卿這才對時文兒歉意的說:“先生提醒的是,是奴家太不小心了。好在這大廳裏面,除了咱們這幾個人,也沒有其他外人了。阿意與哥哥,本就是知情人。”(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