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風~過來。”
聽到有人的呼喚,鄭亦風回過頭去,發現自己站在稻田邊上,兩旁的稻谷放眼望去,就像一塊鑲嵌在大地上的翡翠,偶爾有幾隻蜻蜓互相追逐着從他身旁飛過。
“阿風~快點。”
鄭亦風擡起頭,眼前出現一位六十多歲,白發蒼蒼的老人,老頭慈眉善目,穿着一件灰色長袖襯衫,一條黑色休閑長褲,身材偏瘦,一根釣魚竿抗在肩上,腰間挎着一隻用竹條編制的小竹簍,竹簍上蓋着蓋子,做工簡約精緻,穿着一雙解放鞋,這年代,還在穿解放鞋的人,實在少見,但在鄭亦風看來并不覺得怪異,眼前的老人,那種熟悉的感覺,記憶卻在他腦海裏形成一片朦胧,怎麽也想不白起來。
老人沖着他微笑着,非常溫暖,輕聲道:“阿風,快來。”
鄭亦風一聽,準備上前,“哦!”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稚嫩的答應,一位七八歲的小男孩頭戴草帽,扛着一根自制釣魚竿屁跌屁跌的從他身邊跑過,鄭亦風愣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一老一少,小孩笑嘻嘻的道:“我也有魚竿了!”說着,晃了晃那自制的魚竿,一根棍子上綁着一條毛線,毛線一頭纏在棍子末端,一頭綁着一隻蚯蚓。
鄭亦風覺得十分好笑。
老人慈愛的摸摸他的頭道:“走吧,看看今天能不能釣到。”
“嗯!”小孩跟在老人身後,調皮的追趕着身旁跑過的蜻蜓。鄭亦風鬼使神差的跟着這一老一少,慢慢往前走。
老人停在一處小河邊,輕聲道:“噓,别把魚吓跑了......”
“好!”小孩一本正經的說着,趴在岸邊玩水,水波驚動了河中的小魚。
老人并不生氣,問:“你現在最想做什麽?”
“見叔叔!”
“見他!”鄭亦風與小孩異口同聲,連他自己都愣住了,驚訝的看着眼前的孩子。
老人摸摸孩子的頭道:“你這樣說,你想過我怎麽想嗎?”
“爺爺......”小孩見老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有些惶恐,“我......說錯話了......”
老人搖搖頭道:“你沒有,你的人生也許很長,也許很短,但是,總會遇到選擇的時候,在選擇的同時,不要因爲自己的任意妄爲,讓那些在意你的人難過。”
“爺爺什麽意思啊?我沒明白。”小孩摘下草帽,皮膚呈現一種病态的白,他睜着那雙清澈的眼睛看着老人。
老頭笑道:“你還小,等阿風長大了,就明白了......”
“爺爺,我什麽時候能長大?”
“多吃飯就能長大。”
.......
爺爺?鄭亦風覺得心裏一疼,好像有什麽人捏了一把,他努力翻閱着自己曾經的記憶,這一切是那麽熟悉,爲什麽想不起來?等他再次擡起頭,已經不見那一老一少的身影,他慌忙追上去,就像個無頭蒼蠅,穿梭在半人多高的水稻之間。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累的氣喘籲籲,就像迷路的孩子,在這稻田中永遠也找不到盡頭。
“阿風。”身後傳來輕松的呼喚。
鄭亦風猛然回頭,那位老人站在自己身後,他臉色白如紙張,十分不自然,鄭亦風呆呆的看着這個老人,機械的輕聲道:“爺.....爺?”老人面無表情,慢慢轉過身,漸漸走遠。鄭亦風見狀,邊追邊喊:“等等,爺爺!”
爺爺就像聽不見他的聲音,自顧自往前走,鄭亦風沖上去,想拉住他,問個明白。忽然,一雙大手不知道從什麽地方伸出來,将爺爺握在手心,鄭亦風吓得愣在原地,隻聽“卡啦”骨頭碎裂的聲音,鄭亦風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等他回過神,爺爺與那大手都不見了蹤影,隻留下那一聲聲陰冷的笑聲,仿佛從地獄中傳來“呵呵~”
“呃!”鄭亦風的頭忽然疼起來,就像被人紮入一根鋼針一般,疼得他跪在地上,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他渾身顫抖,已經無法看清眼前的景物,朦胧間,聽到一聲微弱的呼喊:“快逃。”
鄭亦風猛然擡起頭,忍着巨痛,搖搖晃晃的往前走,身後,笑聲越來越大,生生刺痛着他的耳膜,他雙腿發軟,每走一步,都像要摔倒似得,一隻冰冷的胳膊攔住了他的去路,“噗!”鄭亦風忍不住噴出一口血,那隻胳膊的主人将他扶穩,鄭亦風眯着眼睛,順着這隻胳膊望去,一張精緻的側臉美得驚豔,鄭亦風瞬間清醒不少,呆呆的看着他,無力的道:“你......是你?”
白衣人看着他身後那一隻停在半空中,遲遲不敢落下的大手,淡淡的回答:“嗯。”
鄭亦風苦笑道:“你一定知道什麽,或者,你全都知道,對吧?”
“何必深究?你現在,不是很好嗎?”
“好嗎?一點都不好!我現在一點都不好!”鄭亦風忽然掙脫,喊出聲。
白衣人靜靜看着他道:“你想知道什麽?”
“我和你之間,到底有什麽聯系?爲什麽要一再救我?我曾經是個什麽樣的人?爲什麽都要恨我?我不過是想過點平凡的日子!有錯嗎?這是人過的日子嗎?同時活在兩個世界裏,每天都在切換角色活着,爲什麽是我?”鄭亦風近乎咆哮,他實在太想知道太多疑問。
“你要我回答哪一個?”
鄭亦風掏出白玉,他的手在顫抖,問:“後面的玙字,是你的名字嗎?”
“我以前也是這麽想的。”
“你去哪?”見白衣人準備離去,鄭亦風忙叫住他。
白衣人消失在空氣中,并未回頭看他一眼,隻留下那句缥缈的話:“活下去。”
鄭亦風猛然清醒,聽到房間門口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他扭過頭去,死死盯着虛掩的門縫,一道灰色的身影從門口快速閃過,“誰?”鄭亦風叫出聲,以爲家裏進了賊,慌忙穿着鞋子追了出去,那身影從客廳跑下樓,鄭亦風哪裏肯放過他,加快了腳步。順着樓梯跑下樓,追着影子出了門,影子仿若腳下生風,越走越快,“你站住!”身後的鄭亦風大喊一聲。
影子忽然停下腳步,鄭亦風見他停下,以爲他帶着武器,愣在原地不敢上前。影子慢慢回過頭,白發蒼蒼,那張青灰色的臉上,寫滿了悲傷。鄭亦風張大嘴巴,驚訝的看着眼前這個老人,覺得難以置信,竟與夢裏
一模一樣!他依稀記得自己在夢裏好像稱呼過這個老人的稱謂,可現在卻想不起來。
老人輕聲歎口氣,擡起一隻手指了指身旁的房屋,鄭亦風順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居然是奶奶家?再回頭,老人已經不見了蹤影。四周天微亮,而他卻愣在原地,不知何去何從。
鄭老太打開門,見鄭亦風呆呆的站在門口,先是一驚,急忙道:“阿風?你在這裏做什麽啊?”
“奶奶.....”鄭亦風歪過頭,無精打采的看着她。
鄭老太連忙将他拉進屋,心疼的握住他的手:“你來了怎麽不進屋啊?着涼怎麽辦?”
鄭亦風緩緩的道:“我剛剛見到一個老人......”
“什麽樣的人啊?”鄭老太問。
鄭亦風将那老人的模樣告訴了她,鄭老太聽完,面色凝重,帶着他進了一間小屋,小屋光線十分昏暗,勉強可以看出面前是一個供桌,桌上放着一張十二寸的遺照,鄭老太點燃供桌上的兩隻白蠟,微微閃動的燭光瞬間點亮了整間小屋,鄭老太又點燃三炷香,拜了拜,将香插進遺照前的香爐内,輕聲道:“老頭啊,你有什麽話,就說吧,大孫子來看你了......”
鄭亦風看着遺照的那人,正是自己剛剛一隻再追的人!
鄭老太偷偷抹去眼睛的淚花,哽咽着,道:“阿風,你見到的那個人,是你爺爺。”
鄭亦風覺得腦子有點亂,問:“爺爺?怎麽去世的?”
鄭老太看着遺照,苦澀的笑了笑,冰冷的道:“被人害死的!”
“被人害?那人現在被抓了嗎?”鄭亦風急道。
鄭老太慢慢轉過身,看着屋外空蕩蕩的院落,冷笑着:“抓?不是人你怎麽抓?”
鄭亦風迷惑了:“不是人?”
“嗯。”鄭老太答應一聲,目光黯淡,陷入久遠的回憶,慢慢道來:“你爺爺退休後最喜歡釣魚,經常見他穿那件灰色長袖襯衫在村裏村外到處走,十五年前的一天早上,我眼皮一直再跳,總有不好的預感,我就勸你爺爺不要去河邊釣魚了,可誰知道,他不聽我的話,執意要去......”鄭老太說到這裏,忍不住哭出聲。
鄭亦風不傻,他多多少少知道了點什麽,雖然自己很久以前的記憶不知道,但是血脈之間的聯系讓他心裏一陣刺痛,面無表情的問:“到底,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