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亦風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隻見母親站在床邊憤怒的注視着他,吼道:“你要睡到幾點鍾啊?每天都睡到中午十一二點,你都那麽大的人了,還要我叫你起床,以後你娶了媳婦,要是脾氣好點,還有耐心的叫你,要是遇到脾氣怪的!看你怎麽辦?還真成了個‘城裏人’了嗎?”
“昂,知道了~”剛醒來就面對母親的狂轟濫炸,鄭亦風無力的答應了一聲,側身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眯着眼睛繼續睡。
“啪!”一個大巴掌突然重重落下,剛好打在他屁股上,鄭亦風連忙打了個激靈,鯉魚翻身坐起來,一臉懵逼的看着自己的老媽。
母親吼道:“你趕緊起來!今天要做的事情很多,馬上要過節了,你要去買東西啊!”
鄭亦風愣了半晌,木讷的問:“過節?過什麽節?”
母親黑着臉,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吼道:“還有兩天就是七姐誕!七姐誕後面就是鬼祭!那麽大的活動你都能忘?”
“哎呀!疼疼!”鄭亦風疼的呲牙咧嘴,連忙向母親求饒,“我錯了媽!我錯了!松手啊~~”
母親放開手,白了他一眼,一臉嫌棄道:“别人生兒子!我也生兒子!怎麽就生了個你?趕緊滾下來!”罵完,轉身走出了房間。
鄭亦風揉了揉“受傷”的耳朵,嘟囔着:“昨天不是這樣的啊!這女人翻臉怎麽比翻書還快?”
母親坐在客廳見他還未出來,陰森森的道:“怎麽?要我請你嗎?”
鄭亦風一聽,吓得冷汗直冒,慌張的喊道:“來了!來了!”,于是灰溜溜的下了床,一分鍾洗漱完畢,站在母親跟前報告。
母親瞪了他一眼道:“走吧,跟我出去買點東西。”
鄭亦風縱使不情願,也隻能乖乖的跟在身後,一出門,鄭亦風便看見那黃衣女鬼站在自家門前不遠處,下意識停下腳步,愣在原地,母親好奇的看着他,喊道:“走啊。”
“噢!”鄭亦風回過神,低頭不去看那女鬼,與母親一起并排走着,閉上眼睛,總能感覺到女鬼在他唇邊殘留的氣息,他搖搖頭,靜下心來,努力讓自己不再去想這些。
女鬼輕輕飄到他身後,小心翼翼的觀察着他的表情動作,生怕他又忽然變一個樣,令人膽寒。
母親見他表情很不自然,關切的問:“怎麽了?病了嗎?”
鄭亦風搖搖頭道:“沒有,我們快走吧,争取早點回來。”
“嗯。”母親點點頭。
穿過紅蓮橋,父親騎着摩托車從遠處駛來,不一會兒停靠在他們身邊道:“去哪?”
母親笑道:“馬上過節了,去買一點要用的東西。”
父親囑咐道:“路上小心,記得買兩隻大公雞。”
“買雞幹嘛?”鄭亦風好奇的問。
母親瞪了他一眼道:“過節殺雞敬祖宗,你怎麽老是迷迷糊糊的?”
“好了,”父親笑道,“兒子不在的時候,你是各種盼回來,現在才回來沒兩天,又讓你給罵跑了。”
母親看着遠方,輕聲道:“要是小虎也回來就好了。”
“嘿,你就這樣子,我回去了,你們早點回來。”父親說着,騎着摩托車遠去。鄭亦風和母親上了公交車,女鬼站在橋頭,風吹起那身淡黃色長裙,顯得到有幾分淑女的味道,她靜靜看着他走遠的身影,如糖果般甜蜜的滋味回蕩在心裏,她隻希望他能早點回來,再從她身邊擦身而過……
忽然,一隻布袋從天而降,女鬼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還來不及叫喚,便被牢牢困在裏面,仍憑她如何掙紮,女鬼耳邊傳來陣陣低吟,她渾身顫抖,蜷縮在布袋中,眼前一片漆黑,暈死過去。一道黑色身影快速消失在橋頭。
“媽,你要買什麽啊?咱們逛了好久了。”鄭亦風走得兩腿發軟,抱怨着。
母親看了他一眼道:“小虎在家那會,就沒抱怨過。”
鄭亦風熱得汗流浃背,不停用手煽風着道:“那你讓他回來吧,我不行了,走不動了。”
母親沒好氣的說:“小虎去年就去當兵了,我就隻有你們這兩個兒子,你常年不在家,家裏很多事都是弟弟在照顧,你别看你弟弟小,我覺得他比你懂事多了!”
“哎呀知道了~别再說了!”鄭亦風有點受不了碎碎念,跟緊母親身後。
母親買了十多斤糯米、香燭冥紙、還有一些紅紙,又到活禽市場買了兩大隻公雞,鄭亦風一手捏着一隻雞的兩隻腳,将公雞倒提起來,那兩隻公雞一隻二十來斤,被這麽倒挂,一直掙紮着撲騰翅膀,力氣奇大,差點飛了出去,鄭亦風慌忙抓緊雞腳歪歪扭扭站着,好幾次險些摔倒。
這滑稽的一幕,惹得母親在一旁不停發笑:“你這身子骨可不行啊,跟個姑娘家一樣。”
“媽,你能不說了麽!”鄭亦風頭頂黑線,陰沉着臉道。
母親樂呵呵的笑着,慢慢走在前面,鄭亦風已經開始有點懷疑他是否是親生的了。
“姑婆,”母親見到姑婆站在一家香燭店門前,連忙上去打招呼。
姑婆回過頭,沖着母親點頭微笑。
“姑婆。”一聲有禮貌的問候,姑婆注意到母親身後,提着兩隻大公雞,胳膊伸直,看起來像一杆天平秤的鄭亦風,不禁皺了皺眉,神情複雜的看着母親,輕聲道:“小風媽,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講。”
母親握住姑婆的手道:“姑婆,咱們都是鄉裏鄉親的,有什麽事不能說的啊?”
姑婆回頭看了鄭亦風一眼,又看了看母親,皺着眉,額上皺紋看起來更多了,她擠出一絲不太難看的笑容,道:“好久沒有和你好好聊聊了。”
母親笑道:“你要是覺得悶了,随時來家裏坐坐,這次要過節,想想你一個人住,特意多買了隻雞,準備給你送過去呢。”
“謝謝你了……”姑婆客氣道。
鄭亦風頂着烈日,見母親和姑婆聊的很歡,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忍不住道:“媽!要不你先和姑婆聊着,我把東西拿上回去了。”
母親回過頭不悅的看着他,微怒道:“沒禮貌!”
姑婆笑着,擺擺手道:“就讓他去吧,年輕人嘛。”
母親聽到姑婆這麽說,道:“那你回去吧,路上小心點,别貪玩。”
“嗯。”這句話在鄭亦風聽來簡直就是一道特赦令!他連忙答應,将這些東西全挂在身上,一溜煙跑遠。
“年輕人,身體真好。”姑婆看着他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笑着道。
母親問:“姑婆,這次還是和往年一樣嗎?我要不要多做幾隻蓮花船?”
姑婆回過頭,盯着母親,道:“嗯,一樣的,你多做幾個吧,給那些不會做的村民,到那天發上,老祖宗的規矩,不能壞了。”
“好,聽你的。”母親答應道。
姑婆伸出那隻幹枯纖瘦的手,捏去母親頭上一塊不知哪裏沾上的紙片,沉默片刻,道:“小風媽……你還記不記得,十五年前,那件事?”
母親擡頭疑惑的看着姑婆,問:“你說的是?”
姑婆點點頭道:“當年,我封印小風的陰眼,讓他和那個男人斷了聯系,還建議你們把他送去城裏念書,本來以爲,這一切,都會相安無事的,誰知道……哎!”姑婆沒有往下說,重重歎了口氣。
母親瞪大眼睛,有些着急問:“姑婆,你是說,小風的封印出問題了嗎?”
姑婆點點頭,那張曆經滄桑的臉表情十分凝重,道:“小風媽……我盡力了,但是一切,都是天意啊,他注定是要回到他應該去的地方,你在強求,也沒用的。”
“不,”母親慌了神,眼睛有些濕潤,道,“姑婆,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姑婆深吸一口氣道:“嗯,那天,鄭奶奶帶着小風來過我那裏,我給他看了一下,他的陰眼已經解開了,更糟糕的是,他很可能去過‘下面’,還見過那個男人了,不僅如此,現在他手裏還帶着另一塊令牌,你要做好準備啊……”
“不……”母親面如死灰,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自言自語道,“不會的,我很小心,我一直很小心,從他出生那一年,我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飛了,我一直非常的小心啊……怎麽會……”母親哭出了聲。
姑婆輕輕拍着母親的肩道:“别傷心了,一切都是天意啊,他是鬼祭出生,命格陰,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他體質發生了變化,你們家,要準備好一艘大紙船,再準備兩個紙紮黑白無常,到時候會用得上。”
“姑婆,你的意思是令牌還是選擇了他是嗎?”母親抹去眼角的淚花,問。
姑婆仰頭,看着蔚藍色的天空,一朵白雲從遠處輕輕飄來,淡淡的道:“不是令牌選擇了他,是他們選擇了他……”
此刻,母親的心仿佛在滴血,她梗咽着問:“我能做什麽?”
姑婆握緊她的手道:“按照我說的做吧,我希望,能救他一命,你也是這樣想的,不是嗎?無論如何,我都會盡力,畢竟那是一條鮮活的生命,我也希望,能爲曾經的悲劇畫上一個終點,不要再蔓延下去。”
母親低頭道謝:“姑婆交代的,我都記下了,一切,就全靠姑婆了,救救我兒子。”
姑婆輕輕點點頭,道:“嗯,回去吧,别告訴他。”
母親擦去眼淚,帶着重重心事,慢慢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