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薇夷然不懼,轉身瞧着他,冷冷道:“怎麽,想用你的臭錢砸我,還是想叫你的打手來對付我?”
方天然臉一沉,手在石桌上一拍:“你就是這樣的家教?”
楊薇依然冷冷答道:“我的家教是我媽教的!”
方天然一怔,呆了半晌,臉上的表情倒是軟了,跟着無奈地擺了擺手,然後指着朱笑東道:“你進來!”
朱笑東一怔,還沒答話,楊薇将他的手握得更緊了,盯着方天然道:“你想怎麽樣?你要是傷他一根寒毛我都不原諒你!”
方天然呼呼喘了幾口氣,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哼了哼才道:“我傷他寒毛幹什麽?我隻要他下象棋!”
楊薇的臉色終于緩和了些,朱笑東輕輕動了動手,示意她放開,楊薇這才不吭聲地松開握着他的手。
朱笑東進了涼亭,坐到方天然對面。
方天然又對楊薇道:“到屋裏去給我們弄兩杯果汁來,我的要加冰!”
原本氣乎乎的楊薇這下倒是出乎朱笑東意外的沒有反駁,默默地去了。
方天然盯着朱笑東,半晌才一指棋盤:“下棋!”
象棋算得上是中國的國棋,但近幾年來,民間的小孩基本上都不玩這個了,所以象棋有些青黃不接了。
不過朱笑東倒是個例外,他祖上幹的都是古玩行當,這個行業的人閑着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圍棋和象棋,朱笑東小時候總能見到父親、爺爺,還有客人下棋,看得多,也成了半個高手。
方天然可不知道朱笑東的底細,現在的年輕人很少會在這方面下工夫,所以方天然盯着朱笑東看了看問他:“會不?會就下,不會就不下!”
朱笑東點點頭:“會一點兒,小時候胡亂玩過,長大很少下了。”
方天然當即撤下了自己左邊的一個炮,右邊一個馬,然後擺手道:“那我也不欺你,讓你一馬一炮,你先!”
朱笑東也不客氣,不過第一手還是老規矩,上了一隻馬。
在他老家,下象棋的話,除非是很好的朋友,不會被對方認爲沒禮貌,才會下當頭炮。
朱笑東棋雖然下得彬彬有禮,但十幾着下來,方天然就縛手縛腳了,而且他本來又讓了一馬一炮,在棋力相當的對手面前必輸無疑。
方天然就是蘇東坡一樣的人物,才智卓絕,但人到中年才開始學棋,覺得棋可以修身養性,但彼時學棋,對棋力的想象張力就固定了,也就是說,棋力深的人可以一步棋看到五六步之後,而他,就隻能看兩步左右。
方天然跟朱笑東的棋力仿佛,方天然的技巧略高半籌,但棋力的張力不如朱笑東,下得少,倒也看不出來什麽,但下的局數多,時間久,朱笑東的底子就會發揮出來,越下越好,越下越進步,但方天然則會固定在這個級數上。
這一局,沒有十分鍾,方天然就被朱笑東“将”死了!
方天然詫異地盯着朱笑東看了一陣,這家夥不聲不響地就把自己弄“死”了,俗話說會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這話真不假!
方天然暗忖,以朱笑東的棋力,他讓棋的話隻怕赢不了,不過此時要說不讓棋了,顯得太沒面子,當即說道:“讓一個馬,再來!”
朱笑東也沒跟他客氣,你說讓就讓,你說不讓就不讓,話都是他說的,自己隻算是“逆來順受”而已。
讓一個馬,方天然依然赢不了,不過這盤棋的時間拉長了些,頭一盤下了半個小時,這一局卻下了近一個小時。
第三局,方天然也不問朱笑東願不願意再下,說道:“你先!”
這一局,他不再讓棋了,他心裏明白,再讓子他還赢不了,這家夥看起來一聲不響的,下手卻着實狠。
朱笑東正要走棋,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當即對方天然說道:“方先生,我接個電話。”
方天然一擺手。
朱笑東掏出手機一看,來電是“老爸”,手機是王曉娟的,老爸當然就是王長江了,也不猶豫,馬上就接了。
不過手機裏傳來的卻是王曉娟的聲音:“笑東,店裏有一筆生意,三叔說是難得一見的漢白古玉玉盤,已經談好價錢了,七百八十八萬,三叔還悄悄跟我爸說,這個玉盤至少能賣一千五百萬,我爸高興得不得了,我想了想,還是悄悄給你打個電話問一下。”
朱笑東心裏“咯噔”一下,在他不在的時候突然出現一筆這麽大的生意,會不會有問題?
如果沒有之前他跟王長林撕破臉的那次對碰,還好一點,但自那次事件後,王長林實際上跟他已經誓不兩立了。
朱笑東總感覺這筆漢白玉買賣中有陰謀的味道,不過自己不在場,想驗證也沒辦法,猶豫了一下道:“曉娟,你……你讓你爸暫時不要付錢,你再去哪裏找一點米湯來,把那漢白玉盤浸泡一下,看看有什麽變化沒,我會盡快趕回來!”
“好,我馬上去!”王曉娟也不想老爸被騙七八百萬,隻是不明白朱笑東說的米湯管什麽用。
方天然見朱笑東回來後似乎有想離開的意思,當即指着棋盤說道:“下棋,來,你先!”
讓子是不能讓了,畢竟有前面兩局的教訓在。
朱笑東确實想離開,他從小生在這種環境中,對其中的勾當耳聞目染,知道一些,像掌眼上當這種事,其中又要分有意和無意,有些是掌眼跟外人裏外勾結,高價買進假貨,然後跟人分贓。
通常掌眼是不會幹這樣的事的,除非利潤大到能讓他們足夠動心,否則,這種事情一旦敗露,掌眼生涯也就終結了,任何店都不會想收這種吃裏爬外的貨色,報官的話,掌眼還會吃官司坐大牢。
但做這種事的,畢竟是有!
至于王長林會不會幹這樣的事,朱笑東可不敢保證,隻是他現在莫明其妙地有那種不好的念頭。
古玉作假的手法很多,以古法來說,将真玉的粉末用特殊材料凝固,包裹住裏面的劣質玉,經過加工後,跟真古玉高度相似,這類手法用米湯就能輕易驗出來,米湯能稀釋那些材料的凝固劑。
這一局棋,朱笑東下得心不在焉的,每走一步棋也沒細想,忽然聽到方天然說道:“将!”
朱笑東仔細一看,不禁怔了,方天然這一将,竟然将他将死了!
方天然好不容易才出了這口惡氣,瞧着朱笑東盯着死棋發怔的表情,不禁嘿嘿笑了起來。
朱笑東一聲不出,盯着那死局琢磨着,方天然笑道:“再下一局吧,這局沒得解了,是個死局!”
朱笑東笑道:“方先生,不盡然吧,你看這麽走還是可以吧?”
說着伸手推動棋子走了一步,然後望着方天然。
方天然一怔,朱笑東這個子一動,棋局果然發生了變化,呆了呆,仔細想着,莫不是朱笑東趁他不注意,偷偷動了其他的子?
又仔細看了看,朱笑東的确沒有動子,而是這一着确實非常妙,一子變動,形勢馬上就變了。
下一步無論怎麽走,方天然都将不到對方,他這一步棋緩解了困局。
方天然凝思一陣,又走了一步。
朱笑東沒理會他這一步,而是伸手在他面前動了一下子,說道:“我将軍了!”
方天然縮回眼光,盯着自己面前看,忽然愣了,沒将死對方,這家夥反過來将他,竟然真的是死局了!
這一步棋封死了他所有退路,雖然有抓他漏着的嫌疑,但誰讓他顧前不顧後呢?
方天然抓起那顆子就想悔一步棋,但瞧着朱笑東淡然的表情,心裏動了動,又把手放下了。
方天然向來就有“看棋如看人”的話,下棋時能看出一個人的心性、脾氣、氣量等等,看這個家夥的三局棋,可以看出他算得上是比較聰明的,性格不浮躁,沒有一般年輕人的輕浮,至于他心胸如何,這還要測試一下。
“這步棋,我走錯了,悔一下!”方天然拿起棋子,然後對朱笑東說。
朱笑東一怔,這方大款頭兩局輸就輸了,也沒說要悔棋重走,怎麽現在忽然要悔棋了?
怔了一下,朱笑東才攤攤手,示意他可以悔棋。
方天然把先頭那一步棋悔了,不走無用的一着,而是回轉自己那邊走了一步,解決了眼前的危機。
朱笑東這時想要再一步将死方天然就不行了,那一步棋,其實隻是取了個巧,偷了個機而已。
不過隻要心思擺在了這棋局上,朱笑東的思路越來越開闊,五六步棋後,又将方天然逼到了死路上。
方天然凝思良久,覺得無路可走了,又要悔棋,朱笑東也不拒絕,任由他悔棋。
正下棋間,朱笑東身上的手機又響了起來,還是王長江的号碼。
朱笑東沒有猶豫,向方天然又說了聲:“方先生,對不起,我再接個電話。”
電話依然是王曉娟打過來的,口氣還有些急:“笑東,我去附近的餐館弄了些米湯來,把漢白玉浸了幾分鍾,漢白玉盤沒有什麽變化,但可能因爲米湯的關系,好像有些黏手,而且感覺更硬了!”
朱笑東心裏咯噔一下,趕緊說:“曉娟,叫你爸無論如何不要支付這筆錢,嗯,我再想想……”
沉吟了一下,朱笑東把聲音放低,問她:“曉娟,賣漢白玉盤的人緊不緊張?王經理呢?王經理是什麽意思?”
王曉娟低聲回答:“那個人看起來倒是不緊張,不過我讓我爸先别交易,我去弄米湯,他似乎有些不樂意,但我爸也想試驗一下,他才勉強答應,長林三叔……他倒是勸我爸盡快買下,又說對玉器和瓷器的鑒定是他的長處,這是一筆賺大錢的買賣,一個不好就會送到别家店去!”
朱笑東沉默了幾秒鍾,然後說:“曉娟,這樣,你跟你爸悄悄說,讓他跟那個賣漢白玉盤的人單獨說話,就說已經報警,這東西是假貨,肯定是不要的,如果那人把原因說出來就給他十萬塊報酬,這十萬塊如果你爸不想出,我出!”
王曉娟呆了呆,然後才不解地問:“爲什麽?”
朱笑東歎了口氣,遲疑了一下才回答:“曉娟,我不知道該不該說,我覺得這筆生意,多半王長林也牽涉其中,但我也不敢肯定,所以讓你爸去試探一下賣玉盤的人,我願意出十萬塊錢就是爲買個安心,記着,這事兒讓你爸保密!”
王曉娟尋思了片刻才應了一聲,然後挂了電話。
方天然自然聽到了朱笑東說的話,也沒理會,隻催着朱笑東繼續下棋。
朱笑東此時已無心棋局,方天然悔了幾着後,終于把朱笑東将到絕路上了。
看了一陣,這次确實無棋可走了,當即站起身對方天然說道:“方先生,我輸了,對不起,我還有事,得先回去了,請方先生向楊薇小姐說一聲……”
說到這裏,朱笑東才陡然發現,楊薇就站在旁邊,她早來了,端來兩杯果汁,見兩人正沉浸在棋局中,也沒出聲。
“楊小姐在啊?我得先回去了,店裏出了點事,我要回去看看。”
楊薇咬了咬唇,想要說什麽,方天然揮手道:“楊薇,你去讓阿姨準備一下,我跟他聊聊。”
楊薇以爲方天然要留下朱笑東,這才點點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