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朱益群毫不介意地賠着笑說:“嘿嘿,我知道,我這名兒好笑,人家都說是‘豬一群’,不過我到哪裏,哪裏的人都不叫我這個大名兒,隻叫我‘胖子’,我有一百七十斤重,好睡貪吃,減也減不下來,以後朱哥叫我胖子就好……”

朱笑東笑着點了點頭,這個胖子性格倒是很外向,感覺挺容易相處。

古玩店後面有兩套單身宿舍,朱笑東一套,朱益群一套,剛剛好。

不過聽朱益群“朱哥朱哥”地叫個不停,朱笑東也有些聽着别扭,說道:“你還是别叫我‘朱哥’吧,聽起來像‘豬哥’,再說我的年紀應該比你小,你叫哥也不合适!”

胖子咧嘴笑呵呵地擺手道:“那哪裏行,俗話說無規矩不成方圓,先來爲大,能者居上,我不叫你哥也得叫你大師兄,以後再來夥計了,那也得叫我哥,叫我二師兄……”

朱笑東忍不住又笑了,說:“得了,你幹脆叫我猴哥,我叫你八戒,我是大師兄,你是二師弟嘛……”

胖子頓時也笑了,卻依然點着頭一本正經地說:“哎,莫說這個稱呼還要得……”

來到朱笑東的房間裏,胖子幫他收拾東西,别看他胖胖的一個人,手腳倒是很利索。

朱笑東問他:“胖子哥,聽你的口音像是川鄂一帶的人哦?”

胖子點着頭:“是,我是四川的,不過你可不要叫我‘胖子哥’,叫我胖子就好了!”

朱笑東笑着搖搖頭,這個胖子确實挺讨人喜歡,又問他:“你爲什麽來做古玩店的學徒工?”

胖子歎了一聲,表情黯淡了一些:“還不是沒得法子,現在的人,要就是有個好老子,要就是自己有本事,要麽就是貌如潘安宋玉,像我這樣一個大胖子,要身份沒身份,要長相沒長相,如果不學一技之長,這輩子怎麽辦啊?我都快滿三十了,媳婦沒得影,唉,悲哀……我研究了很久,覺得古玩這一行其實不錯,隻要技術學得好,過得硬,也不是沒出路!”

朱笑東拍了拍他的肩膀,贊道:“這話說得好,隻要本事過得硬,還怕找不到兩隻腳的女人啊!”

“唉……”胖子歎着氣,在朱笑東桌子上的鏡子裏照了一下,摸着額頭的幾條紋念叨着:“歲月是把殺豬刀啊……”

朱笑東忍不住又笑,走出去想找點事做,歇了這麽久也有些不自在,剛走出門又聽胖子嘀咕:“歲月是把殺豬刀啊,紫了葡萄,黑了木耳,軟了香蕉……”

朱笑東一開始沒明白他的意思,仔細想了想才明白,忍不住又笑出聲來,這胖子!

休息室裏,王曉娟專心緻志地幹着賬務活,本來就沒什麽事,王長江硬是找了些活兒塞給她,說是必須盡快做好。

王長林一眼瞄到朱笑東出來,臉色就暗了下來,跟着就拿了個卡片扔在茶幾上,嘴一撇吩咐道:“朱笑東,去天馬物流公司把這件貨取回來。”

朱笑東一怔,問道:“物流公司不是會送貨上門嗎?”

“叫你去就去,哪那麽多話說?”王長林不耐煩了,老闆王長江不在,他不借機擺一下譜,整治一下這個讓他屢次丢臉的夥計才怪!

胖子跟了出來,當即頂着笑臉自告奮勇地說:“王經理,我力氣大,他剛出院不好出去跑來跑去的,我去吧?”

王長林臉一黑,惱道:“你力氣大就跟我去整理倉庫!”

胖子愣了愣,這才感覺到王長林是針對朱笑東的,他和朱笑東都是店裏的小夥計,又是才來的新人,自然沒有發言權。

朱笑東見胖子幫他說話挨了訓,把茶幾上的卡片一拿,淡淡地道:“好,我去!”

王長林既然把不滿擺到面上來了,朱笑東也就上了心,如果連這樣的事情都擺不平,他還怎麽去和司慧朋複仇?

不過不能跟王長林争吵打罵,那是潑婦和流氓的行爲,起不了作用,現在讓他占着上風,找到機會就一棍子把他打死!

出店後在路口攔車的時候,王長江正好開車來店裏,停在路邊搖下車窗問他:“小朱,去哪兒?”

朱笑東揚了揚卡片:“王經理要我去物流取個件!”

“上車,我跟你一起去!”王長江頭一擺,吩咐他上車。

對朱笑東,王長江早沒把自己當成他的老闆來看待了,而且他也明白,朱笑東最終會離開他的店,這樣的人,不是他這個小店能困得住的,現在還在他這兒,他當成是一種緣分。

不說别的,就說朱笑東這短短的一個月時間,就已經給他賺了近兩千萬,就是中彩票也沒這麽快啊!

在車上,王長江一邊開車一邊問:“傷口怎麽樣了?你現在應該少幹些活。”

朱笑東笑笑道:“多運動一下也有利于傷口恢複!”

當着王長江的面,朱笑東并不想留下背後打小報告的印象,要整王長林,得找到機會一次就整他個翻不了身。

天馬物流在這邊的門面店也不是很遠,開車過去十分鍾不到,在一條巷子裏。

這是王長林進的一批高仿玉器,進價不高,但轉手卻能賺到數倍以上,運氣好能賺更多。

這原本是王長林一貫的做法,以小補大,在古玩界,真正一次能賺上數十過百萬的,其實很不容易,所謂“撿漏”跟中五百萬的彩票概率一樣。

在物流公司簽了單領了包裹後,王長江沒等朱笑東動手就搶着搬了包裹到車上,然後拍了拍手笑道:“這點兒東西,我搬一下還是臉不紅氣不喘的,跟小朱跑了一趟,這膽兒大了不說,好像年紀也輕了些。”

朱笑東“呵呵”一笑,搖搖頭說:“老闆,這樣的事兒,我看你以後還是少摻和,那一次就夠了,現在一想起來我的小心肝就撲通撲通跳!”

“呃……”王長江不以爲然地說道,“小朱,你這就不懂了,幹我們這一行的,有哪個不想看到最新最奇的寶貝?瓦罐不離井上破,将軍難免陣前亡嘛,我們這樣的人,不冒險不刺激,這一輩子活着又有什麽意思?”

“這倒也是!”朱笑東讪讪一笑,王長江别的本事沒有,事情倒是看得透,換了是他,如果再有這樣的事,哪怕再危險,隻怕依然會去。

回到店裏,王長林确實不講老闆架子,彎腰跟朱笑東一起吭哧吭哧地把包裹擡了進去。

櫃台處的王長林正在驗一個客人的物件,擡頭想呵斥一下朱笑東小聲點兒,瞧見是王長江時,不禁怔了怔,随即又站起身來幫手。

把包裹放到角落,胖子剛好出來,王長林吩咐他:“胖子,把包裹放到倉庫裏去,要小心些!”

本來生意很清淡,但今天卻有兩個來當東西的,第一個是一枚雞血石印章,不過成色不是很好,但雕工還不錯,王長林以六百塊錢做了三個月的活當。

像王長江這種古玩店,明着不是典當行的執照,但也做典當的生意,活當的話,在期限以内收取比銀行利率高兩成的利息,如果超過期限還沒取回,那利息是要翻倍的,而且店方有權把物件賣掉。

也有死當的,一般來當東西的有七八成以上是賭徒,隻有極少數是因爲家庭困難而當的。

第二個來當的人當的是一塊古董金懷表。

王長林對玉器和瓷器的鑒定技術還不錯,但對于表類就不是很熟了,這會兒正看着呢。

那個穿得像農民似的人大約三十五六歲,皮膚黝黑,像是天天幹農活曬的似的,見王長林忙着跟王長江說話,他就站起身來催着:“老闆,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去另一家店了!”

“等等,等等,我馬上來,馬上來……”王長林趕緊應了一下,然後對王長江低聲道,“二哥,過去看看那塊表?”

桌子上有一塊尺許寬的紅綢布,古銅色的扁蛋形懷表放在紅綢布上,蛋形的表一端有一個“把”,把上有個小環。

這樣的東西,朱笑東還真沒親眼見過,倒是在電視裏見得多。

那個農民見王長林一臉恭敬的表情,顯然剛剛進來這個半大老頭是店裏的重要人物,就搶着介紹了一下。

“老闆,俺這塊表是祖上留下來的,俺祖上是大地主,新中國成立後打四類,我奶奶把表埋在了地裏頭才保下來了,聽說是浪琴金懷表,值不少錢,要不是我兒子娶媳婦沒錢建房,我一定不賣!”

王長林早聽這農民介紹過了,“浪琴”這個牌子他還是知道的,瑞士最有名的手表牌子之一,也是國際最有名的高檔手表,誰都知道,最好的手表都是出自瑞士的。

兒子訂婚買了一塊浪琴手表,花了二十三萬,王長林記憶猶新,對浪琴這個牌子印象也很深刻。

要說原本的價值,這塊老古董顯然不可能有現在的浪琴表的價錢高,但它貴就貴在“古董”兩個字上,古董的價值又比現代浪琴表高了。

王長林拿給王長江:“二哥,你看看。”

王長江手腕上就戴着一塊浪琴表,把那塊古董表拿過來對比一下,手腕表的“12”指針下的浪琴英文字母和帶翅膀的沙漏标志是一樣的。

古董懷表遠沒有腕表的精緻時尚,但放在那個年代來說,這已經是很了不起的工藝了。

表蓋裏面是放相片的,這是那個時代特有的設計。

王長江看了一會兒,這東西他不在行,看着這塊懷表根本無從下手,望了一眼王長林:“長林,這東西,你怎麽看?”

那農民伸手就接了過去,将發條“咔嚓嚓”地擰了幾圈,指針就“叮叮叮”地走動起來。

“表還是好的,又是有年份的東西,要不是我缺錢沒辦法,這東西是不能賣的!”

農民毫不掩飾地說他缺錢,也沒說“活當”“死當”,說當的話,人家會壓價。

王長林瞄了瞄王長江,沉吟着說:“二哥,這件東西,我看……要是可以要,但他開的價有點兒高。”

農民馬上接了一句:“一分錢一分貨,這寶貝你們拿去,拍賣的話至少可以賺幾倍的錢出來。”

這話自然不用他來說,王長江自己就明白,想了想問:“你開什麽價?”

“他要六十萬。”王長林沉吟着說,但表情顯然是有些心動。

王長江心想王長林是鑒定大師傅,行與不行自然由他說了算,自己是個半桶水,别跟着瞎摻和了。

“大哥,你是哪個地方的啊?”

忽然,一直沒出聲的朱笑東問了一句。

王長江一愣,忽然想起朱笑東也是個有能力有眼力的高手,川藏那一趟就能說明一切,王長江閉了嘴,先看看朱笑東是什麽意思再說。

農民順口回答:“河南開封的!”

朱笑東不知道那邊的鄉音如何,也就無法從他的口音來辨識,但剛才那農民伸手從王長江手中拿懷表時,手腕從衣袖中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肉,他就起了疑心。

從農民臉上脖子上露出來的膚色看,曬得油黑放光,确實是農村人長期在太陽底下幹活後的膚色,但一般來說,這種膚色是全身的,不可能僅僅隻有臉上脖子上是那種顔色。

其實朱笑東也不懂懷表,也沒有去檢查懷表,他隻是從農民的膚色這一點起了疑心。

朱笑東沉吟了一下,然後向農民伸手道:“我是古玩店的員工,很高興認識你!”

那農民一怔,搞不清楚朱笑東這是什麽意思,但還是下意識地伸手跟他握了握,又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點了點頭。

朱笑東跟他一握手,手上感覺他手掌的皮膚很滑嫩,皮膚雖然黑,但手上卻沒有半點繭,朱笑東就知道這個農民是假的,皮膚黑是扮出來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絕對是心裏有鬼!

那農民對朱笑東毫不在意,他眼尖,認定了王長江是老闆,是正主子,但王長林的作用也很大,跟朱笑東随便握了一下手,松開後對王長林說道:“我這祖傳的金懷表以前有人出過七十萬的價,那時沒答應,主要也是怕丢臉,你們要不要?不要我找别人去。”

王長林心中着急,臉上反而堆起了笑容,說:“别急别急,我家老闆還在看,不過你這價碼兒确實……嘿嘿,确實有點兒高了。”

既然想要,王長林想的就是怎麽壓價,在舊時的典當行,掌眼的就是此中高手,王長林自然也極爲擅長。

但朱笑東的事擾亂了王長林的心态,這段時間以來,店裏的生意清淡,唯一讓王長江賺到一筆大錢的反而是朱笑東的玉件兒,除了那一百五十萬的傭金,開業一個月以來,店面、人工、檔租、水電、稅務等等,店裏虧損一半,那可是好幾萬塊錢啊。

所以今天這筆生意王長林特别想做成,也就顯得心急了些。

這筆生意要是做成了,估計能賺十萬以上,在淡季有這樣一筆生意,他臉上自然也好看多了。

朱笑東面露微笑,心裏卻似一塊寒冰,王長林一直針鋒相對,不想讓他好過,那自己自然也不能讓他好過,這麽好的機會,當然不能放過他了。

停了停,朱笑東才很“恭敬”地問王長林:“王經理,您覺得這金懷表能值多少錢?”

雖然一肚子的恨意想收拾朱笑東,但有王長江在,王長林不能表露出來,而且朱笑東的表現正合他意,這是讓他顯露鑒定技術的時刻啊!

“嗯……”王長林故意深沉地嗯了一聲,然後摸着下巴道,“這位先生開了六十萬的價,以浪琴表的價值來說,還是略高了些,而且年代也不是很久,表背面有制作的年月,是一九三五年,我想那個年代的浪琴表流傳下來的數目不會少,所謂物以稀爲貴,如果數量多了那就沒有它‘稀’的價值了,所以,我們最多給四十萬,你看看……”

說到“你看看”的時候,王長林瞄向那個農民。

那農民怔了怔,跟着就臉現愠色,一把拿回了金懷表,惱道:“老闆,欺負我鄉下人也不是這麽個欺負法,這又不是賣菜,我出五塊你就還兩塊五,我這六十萬的價本就少了,你說五十五萬的話,我心裏都好受點兒,你這一句話就砍掉二十萬,算了,我不賣了!”

說着就起身向外走,王長林這下沉不住氣了,趕緊勸阻着:“哎……别走别走,有話慢慢說嘛,嗯,這樣吧,你剛才自己也說了,五十五萬,就這個價,怎麽樣?”

王長江不動聲色,他見朱笑東成竹在胸的樣子,自己也不急,隻是不知道他到底要怎麽做。

朱笑東在王長江殺價四十萬的時候,就瞄到那農民眼中一閃而逝的喜色,後面做的一切,隻怕就是做戲了。

那農民的表情這才緩和了些,但仍然面有愠色地道:“我們鄉下人說話算話,說一不二,你一會兒這一會兒那的,你們是大老闆,你們的手段我不懂,不過我就一句話,你們要就要,不要就不要!”

朱笑東心裏好笑,這農民扮得有水平,不過他說的好像是兩句話而不是一句話了。

王長林賠着笑臉道:“好好好,說一是一,就五十五萬,你看怎麽樣?”

“看你們也算有誠意,好吧,我就退一步,五十五萬,如果再講價,我馬上就走,這生意不做了!”

王長林一邊點頭附和他,一邊向王長江遞了個眼色,示意這筆生意可做,有錢賺。

王長江沒有馬上答應他,而是瞄着朱笑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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