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搖頭,他與道人說王小七原本就不屬于這裏,隻是陰差陽錯之下走進,懇請他讓路離開。道士手中的傘落下幾滴猩紅,随後猩紅越來越多,那傘面上的女子愈發醒目,幾乎快要掙紮而出。
和尚念了一句“阿彌陀佛!”手帶着溫暖佛光輕輕在傘邊撫摸一下,他的手掌離傘很近,近的隻要再往前踏出一步就能徹底撫摸到傘面,觸碰到那一絲冰涼,但刹那間又仿佛很遠,就像是天堂地獄,死人與活人的距離。
“她快出來了!”道人鐵青的臉迅速變作驚恐。
和尚一愣,随即臉上多出一抹苦笑,說道:“我知道!”
道人沖和尚咆哮地說道:“我在此風吹雨淋幾百年,爲的就是将其封印,未免人間遭殃,如今她要破傘而出,我這幾百年的苦豈非白受了!”
和尚臉色笑容愈勝,沉默少許,他說道:“我快死了,撐不下去了!”
道人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說道:“我平生最讨厭和尚,但卻不讨厭你這個和尚……當年我沒勇氣與她一戰,竟被她手下的妖魔鬼怪逼得跳入此湖,如今想來,卻不知過了幾百年,這幾百年裏,若非有你在一旁日日念經誦佛,我恐怕已經堕落成魔。但此事畢竟是因你而起,還望你臨走之時能夠将此事解決,免讓天下遭殃。”
天上落下一道天雷,天雷不偏不倚打在了村前那隻殘破的石獅身上,雷聲中夾帶着一聲不敢的獅吼,那微弱佛光,在無盡天雷下,終于變成了一堆廢墟。
道人對一旁的王小七說道:“我見你體内應該還有某種力量,我勸你莫要保留,今日一戰後若我還能活着,就帶你出去,若不能,你體内的保留的力量也無用處,隻得一生一世留在這裏。”
油紙傘百年來第一次從道人手中脫手,它飛向半空,落在湖面,刹那間,油紙傘将湖面染成了鮮紅,道人哈哈大笑,原本猶如凡人的他身上爆發出仙人之威,他不曾看傘一眼,直接朝鮮紅的湖裏跳下。
王小七見此大驚,和尚安慰他說道:“莫要擔心,他隻不過是去湖中尋他的劍。”
王小七的頭發白了,和尚詫異的看了一眼王小七,又慢慢将目光重新落回油紙傘上。油紙傘似乎是另一個世界,随着油紙傘慢慢變白,一個穿着青袍的女子從傘中走去,那較小的身影逐漸變大,直至回歸正常。
女子看見和尚笑了,說道:“和尚我們好久不見!”
和尚卻笑不出來,他雙手合十,朗了一句佛号,說道:“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女子來到巨石上,目光落在和尚身上許久,最終說道:“你知不知道你快死了!”
和尚沒有答話,而是反問女子,說道:“倘若我死了,你會如何?”
女子指着湖面說道:“将這鮮紅的湖水顔色染的更深一些。”
“那年那月那場雪那場雨,你來到這裏,你爲使我不犯殺戒,與我連理,但怎奈你一直不相信我,于是惱怒之下,我殺盡了這個村子的人,你大怒,将我封印,我随修爲遠勝與你,但那時的我就像做錯事的孩子,任憑你将我關在家中。”
少許,女子又說道:“他們因爲而死,死後化作厲鬼到處作惡,你整日奔波,終于将他們全都抓回關在屋内,以佛法令其沉睡,後來……後來來了一夥人,你明明把他們從鬼物手中救出,他們卻不思報恩,反認爲你是妖僧,最後将其活活打……”
女子說到這眼睛已經有些泛紅,大聲說道:“和尚……你那是作甚啊!你是和尚啊!你是仙人啊!他們區區蝼蟻,你隻需要輕輕彈動手指,就能取走它們的性命,但你爲何……爲何……即便是死,也……也一動不動?你可知我見你活活被人打死,心裏有多麽難受,當時我就在想,你對凡人仁慈,爲何就不能對我仁慈一點!”
道人從湖中而起,落在了巨石上,他那原本握傘的右手已經多了一把鏽迹斑斑的長劍,道人沒有說話,隻是目光在看向女子時,臉上隐隐多了幾些驚恐。
女子看了一眼道人,鄙夷一笑,說道:“就是他了,他們當時認爲打死你後你會變作鬼魂去找他們索命,于是從道觀裏找來了這位道長,然而他們不知道啊!因爲有你在,那些鬼物們這才老老實實的呆在屋子内不去禍害他們,你一死,屋門打開,百鬼夜行,就像七月十五鬼門大開一樣,那一晚大雨,我也破開封印,當着這位道長的面,一個個将他們殺死……”
她看向和尚,臉上的表情忽然變成幽怨,說道:“你都快死了,卻隻記得我叫姑娘。”
和尚一笑,說道:“我都快死了,你卻隻記得我叫和尚。”
“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死?我可以在傘裏面被你封印,隻要你看我一眼就好。”女子哀求說道。
“我也想啊!”和尚苦笑地說道:“但我……真的熬不住了,其實我也怕死,起初是不怕的,隻是一想到自己死後,你就無法無天,因我的事去禍害世人,我就怕了。”
“所以臨死前你想對我動手?”女子任由自己眼淚滑過臉頰,問道。
和尚搖頭,長歎了一口氣後,說道:“第一次對你動手,我大怒,即便将你封印後怒氣還不消,第二次對你動手,我心很痛,直至那會我才曉得,我已是對你動心,既然動心,怎還會有第三次動手?”
天空下起了白雪,似乎對應着那年那月的那場雪,姑娘走到和尚身邊,她輕輕的将枯瘦的和尚抱住,問他是否要給他立一塊碑,和尚搖頭,他說自己死後連鬼都做不成,立碑又有何用?随後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麽,說道:“還是立一塊吧,你在這陪我,等到你體内的戾氣少些再走,這樣可以讓世間免遭些殺戮。”
姑娘松開了和尚,和尚坐下開始念經,經文生澀難懂,不由讓姑娘皺起了眉,姑娘大怒,說道:“你說過不會有第三次動手的。”
和尚蒼白的臉上一笑,回答道:“我沒有動手,我動的是口!”
大雪的天空中出現了一輪狼牙一般的月兒,月兒下是“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大字,大字身上散發着淡淡佛光,佛光溫柔,卻對姑娘有着緻命傷害。
道人長劍脫出,向姑娘頭頂飛去,劍帶動着雪花飄舞,烏雲壓頂,眨眼睛,一道天雷自天穹之上被引了下來,這雷與符紙化作的雷電不同,它更大、更兇,冥冥之中,還有一股浩然正氣,誓要誅滅一切邪祟。天雷落下,雷聲震耳欲聾大約有三分鍾,三分鍾後,姑娘竟連身上的衣物也未有損壞一絲。
姑娘冷冷一笑,說道:“你這以劍引雷的法術固然不錯,但也隻能是不錯,與我曾經渡過的天劫比起來,還是大大的不如。”
長劍重回道人手中,他一臉灰白,喃喃自語地說道:“果然……果然是步入了那個境界……”
目光落在了王小七身上,姑娘問道:“你也想出手?”
“我想試試!”王小七雙手開始結印,印記複雜,猶如佛經一樣令人生澀難懂。
“爲了所謂的天下衆生?”姑娘臉上多了毫不掩飾的嘲諷。
王小七搖頭,“我隻想出去,天下衆生與我何幹?”
天空色飄落的雪開始變黑,等到那黑雪落到佛光之上,竟隐隐将佛光融化,和尚開始咳嗽,伴随着他大聲的咳嗽,月下那六個大字已是被黑雪慢慢消融,許久……姑娘、道人、和尚才發現,這黑色的不是雪,而是火!
“九天九陽九紫氣,灌我頭頂淨我身。内證光明超日月,三昧真火萬萬裏。五髒六腑永清淨,千竅百脈盡純陽。金光金罩護我身,陽火陽氣作法衣。身内三屍與九蟲,身外妖魔與鬼怪,神火燃燒再燃燒,燃燒諸邪化灰燼。慧日放光再放光,速破無明成佛道。”一段生澀難懂的咒語在巨石上響起,天徹底黑了……
道人從吃驚中回過神來,姑娘臉上同樣也閃過一絲疑惑,隻有咳嗽的和尚似乎早就知曉了一樣,繼續念誦着經文。
姑娘并沒有理會一朵朵從天而落,宛如黑色雪花的火焰,說道:“我并不吃驚你的境界,我吃驚的是,你明明未曾步入仙人境界,卻爲何能擁有仙人境界的力量。”
道人目光也落在王小七,很明顯他也想知道。
滿頭白發的王小七笑了笑,說道:“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既然很長,那就不要說了!”在姑娘的上方出現了一隻虛幻的大鳥,大鳥渾身上下散發着古樸且危險的氣息,它張開嘴,猛然一吸,便把那些可以滅世焚天的火焰吸進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