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張萍還不習慣,後來被人盯着看多了,也就習以爲常,她喝下勺子裏頭的湯後一臉疑惑,沉默好久,終于忍不住問道:“你什麽時候學會的煲湯?”
“我會泡面啊!”王小七答非所問。
“可這和泡面有什麽關系?”張萍喝下一口湯後,問道。
王小七臉上流露出少許得意,說道:“我買了兩桶泡面,面我吃光了,湯留給你喝,但你别擔心啊,這面的營養全都在湯裏。”
他說的很理所當然,張萍卻瞪大了眼睛。
勺子再次從罐子裏掏出湯水,張萍沒有說話,而是很小心的将勺子裏面的湯水喝完,原先感覺很美味的湯,自這一刻起,仿佛味道差了好多,原本想是親手爲自己煲的,現在想想……自己當真糊塗,眼前的這家夥根本除了吃和睡外,什麽都不會,想他會動手做飯,而且味道還這麽好,無異于母豬上樹。
心裏微微歎了口氣,她說道:“你總不能每天喂我湯吧!我會餓死的。”
“那你想吃什麽,我現在就去買?”王小七把伸到張萍嘴邊的勺子又縮了回來,并沒有放進罐子,而是放進了自己嘴巴。
張萍張了張口,卻發現那原本屬于自己的湯已經落進了别人口中,她不禁氣惱,心想王小七當真不會照顧,要不是自己吃的小心,現在衣服跟被子上全都湯水的油漬,而且還把都已經送到自己嘴邊的勺子又縮了回去,要知道自己又沒說過不吃。
“你會做什麽?”張萍抱着一絲僥幸般問道。
王小七想都沒想,直接開口回答道:“我會泡面,老九都說我泡面的手藝超好!”
那一絲僥幸徹底破滅,張萍輕歎了一口氣,臉上頗有些無奈地說道:“那就泡面吧!你要記得,這一次千萬别隻讓我隻喝湯。”
臨床的那位胖姑娘笑了,這笑聲給王小七照成了一千多傷害,他稚嫩的臉上浮現出少許尴尬,輕輕“嗯”了一聲。
“還有多久出院?”王小七将罐子收拾好後,問道。
“怎麽?”張萍問道。
王小七搖搖頭,回答道:“整天吃泡面也不是個事啊!”
……
從病房走出,從醫院走出,昏暗的天空已經開始下着淋漓小雨,氣溫并不寒冷,街上來往的行人仍舊穿着短袖。王小七站在某處躲雨,稍久,在他身旁停下了一輛有些老舊的出租車,一個中年男人從裏頭露出一張臉,憨厚的一笑,詢問王小七要不要坐車。
時間并非很晚,隻是因爲下雨,天色才比以往暗淡,但王小七想了會,還是打算坐車。
中年男人詢問了王小七去那,王小七苦笑了一聲,告訴中年男人他并不知道,讓中年男人開車盡量慢些,哪怕是轉着圈圈也好。
途中王小七說自己在等一個人,車上中年男人說他年輕的時候也在等一個人。
“你等到了麽?”王小七問他。
中年男人搖搖頭,說道:“我等了三年,後來我就想開了,我現在也有孩子,我得供他們上學!”
不同年齡段的人,所追求的都不同,二十多歲爲情,亦或者三十歲也是情,人過四十,你總得想開些什麽,畢竟人的一生也就那麽長,有了其它什麽東西,或多或少總會代替,然後遺忘,雖然從前的傷疤依舊還在,但或多或少随着歲月總淺了不少。
“你才三年啊!”王小七苦笑了一聲,說道:“我都快等了一百年。”
中年男人臉色一變,他默默的從椅子旁拿出一串佛珠套在手上,并且車上開始響起了《大悲咒》這首音樂。
王小七被中年男人逗笑了,問他:“你開車多少年了?”
中年男人小聲回答:“好多年了。”
“好多年是多少年?”王小七又問。
“大概有十年了吧!”中年男人想了會,這才有些不确定的說道。
車開出了鷹潭,不知道開到哪裏,它一路随着馬路,一路随着小路,終于前方再沒有路。中年男人想轉彎,卻在小雨中看見了一位算命先生,先生是爲老先生,他沒有雨傘,于是走在雨中略顯狼狽。
雨打濕了老先生的衣服,他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會眼前的出租車,在發現出租車裏的王小七時,臉色有些不好,問道:“是你!”
“是我!”看着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老先生,王小七很大的邀請他進來坐坐。
老先生并沒有拒絕,而是問他:“爲什麽要坐這輛車。”
中年男人心裏不高興了,他在想,爲什麽不要坐這輛車,自己這輛車無非是老了一點,久了一點,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麽大毛病。
王小七笑了笑,說道:“他讓我坐的。”
老先生聽完後長歎了一口氣,對着前面的中年男人說道:“你啊!當真不該讓他做你的。”
“怎麽,他是壞人?”中年男人心裏一緊,他在後視鏡裏看了看王小七的個子,又比對了下自己,發現就算兩個王小七也不一定打得過自己,想到這裏,他一緊的心又逐漸松了下來。
老先生沒有回話,隻是坐在車裏的他,身上的衣服愈發濕了,已經是能夠擰出水來,在看王小七,他身上的白色襯衣也是同樣。
少許,王小七說道:“你堂堂一個真人,竟也做起了行走江湖,替人算命的營生。”
老先生苦笑,苦笑了很久,方才開口說道:“總得吃飯吧!如今這個世紀,我們這些小門小派越來越難活咯,講實話,我都不敢死,一旦死了,我這門派的傳承算是徹底斷了。”
王小七想起了那棟樓、那盞燈、還有那回蕩在黑夜中不屬于人間的歌聲,行了一禮說道:“先前……實屬被怒火迷失了心智,冒犯之處,還望見諒。”
老先生搖搖頭,說道:“我也做的不對,明明到了人家龍虎山的地界,卻還動手打人,那小姑娘也心善,未曾告訴他們家的前輩。”
這是一輛遮不住風雨的車,随着外面小雨變大,王小七和老先生身上的衣服也愈發漸濕,中年男人明顯不知,他的《大悲咒》在這個黑夜還在循環播放着,忽然路邊出現了一個女人,女人伸出攔車,車停了,但當女人看見車上坐着的王小七和老先生時,又走了。
女人走的很急,低着頭,半句話不說仍由雨默默的打在身上。
中年男人不明白女人爲什麽走,大雨的天,又是孤身一人,哪怕沒有錢他也不不介意帶一程。
天越來越黑,就好像黑霧,車上的燈光都照不到十米,期間有很多人都如同女人一樣出現在路邊伸手攔車,然而等到車停下,等到看見後座位的王小七和老先生時又默默無言的走了。
路開始變得與之前一樣,明明之前走過,再回首居然陌生的不複記憶中的那條,中年男人愈發覺得不正常了,他把車停下,冷冷的轉身看向王小七,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肯定不是壞人!”想了會,王小七又補充說道:“但也不是好人!”
随後他又指了指身旁的那位濕透衣服的老先生,“他是位真人!”
悠長的一聲歎氣,老先生開始說話,他指着中年男人說道:“但你卻不是人!”
中年男人愣了一會,頓時聯想到自己是不是拉了兩個瘋子,要不就是兩個腦袋有病的家夥,他咬了咬牙,說道:“你們下車吧!錢我不要了。”
“其實你已經死了!”老先生忽然說道。
“我已經死了?”中年男人的臉上愈發吃驚,随即他想到某年某月的某天夜裏,他在一家醫院拉了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姑娘要去一個河邊,然而在去河邊的路上,他突然感覺自己腦袋好痛,這時來了一輛大貨車,貨車朝自己撞來……
後面的事情他不記得,隻記得自己醒來的時候,後座上并沒有那個姑娘,而自己則是像睡了一覺,做了一夢。
他又忽然想起,自己好久沒有回家,但當他想回家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怎麽也想不起回家的路……
王小七開始下車,老先生也開始下車,最後中年男人也下了車。大雨中,那輛老舊的出租車居然是一輛燒給死人用的紙車,而現在,紙車如同王小七和老先生身上的衣服一樣,濕透了!
中年男人臉上并沒有吃驚的表情,而是沉默許久,冷冷地說道:“原來我已經死了……”
那是一段被枷鎖鎖在最深處的記憶,假使中年男人今天沒有遇見王小七,這段記憶就連他自己也不能發現,于是他還以爲自己是自己,然而從很早開始,他已經不再是自己。
“我要去哪裏?我已經記不起回家的路了!”中年男人看向王小七。
“這是你的路!”王小七指着周圍無比陌生的小路、大路、馬路,說道:“你得習慣,等到你走不動的時候,就會有人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