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對自己的近況心知肚明,而做好當下該做的事,便成了有序推進變革運動至關重要的一環。
臨别之際,安雲又将那枚拴着鐵鏈的紅色刻度交到了程東的手裏,她說,拿着這枚刻度就好像自己也曾與他并肩作戰一樣。她看着程東鄭重其事地把這枚項鏈挂在脖子上,反複地叮囑他千萬不要把這枚刻度弄丢了,像是在進行生命當中避無可避的生離死别。
安頓好了其他人以後,程東便徑自打開暗門,在一望無際的黑暗之中,孤身鑽了進去。
“夜視模式。”
悠長而深邃的地下管線四通八達,在荷魯斯之眼的作用下,整個空間顯示出了一片詭異的瑩瑩綠光。下水道裏所獨有的惡臭當中,混雜着某種飄忽不定的腥味。這畢竟是早先黴菌宿主所離開過的老路,程東絲毫不會懷疑,自己将在這迷宮一般的地下甬道裏與屍塊和枯骨不期而遇。
粘稠的水汽凝結成雨露,不成調子地砸在水泥管道上,又重新在四面牆壁上往返折射,傳遞出一片雜亂無章的音符。
他小心地摸索着牆面緩步而行,低矮的通道讓他直不起腰來,爲了防備可能從背後襲來的危險,他的雙肩之上已經拖出兩條猙獰的血藤。
“管道深處,一定還有其它被黴菌改造變異的生物個體。”
身後突如其來的呢喃讓程東瞬間頭皮炸裂,兩條血藤不由分說地直奔那聲音來源而去,與此同時程東也費力地在管道中轉過身來。
水牢中那個被稱爲【牧師】的老人,正抱着頭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血藤揮空,程東一臉不可思議地将兩道狂躁的血藤收回身體。
“你怎麽來了?”
這是程東的第一個問題。
似乎感受到了來自血藤的危機已經接觸,老人顫動着從地上爬起來,信手拍了拍膝蓋上殘留的泥漿:“我來幫你,對于裂縫那頭的生物而言,我要遠比你們所有人了解得更多,也更有發言權。”
【這個老瘋子隻會成爲我們的累贅!】
高樂在腦幹終端不滿地冷哼道。
和程東接觸得久了,高樂似乎也養成了獨自行動,不願與他人成伍的古怪習慣。多人行動就預示着配合,而隻要存在配合,就難免會出現偏差。
任何行動中,最可信的永遠都隻有自己。
程東由着高樂在腦幹終端絮絮叨叨,并沒有對他的觀點做出任何表态,反倒是機警而又敏感地注視着面前的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老人,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你躲得開血藤?”
血藤從出鋒再到将目标敵人擊穿,隻需要短短幾毫秒的時間,放眼整個聯邦,在幾毫秒的時間之内發現危險,并及時作出最正确的反應,幾乎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這個老人,雖然表現得畏縮而膽怯,卻可以在間不容發之際,巧妙地避開兩道血藤的緻命攻擊。
他絕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
扮豬吃老虎嗎?
猩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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蠍刃已經悄無聲息地從程東的雙臂之中探出鋒芒,隻要這個老東西撒謊,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地一刀刺進他的胸膛。
“我說過……我早就不是普通人了。”
老人定定地指了指程東手上的蠍刃,“我沒有惡意,真的!我真的隻是想過來幫忙,捎帶……捎帶好好研究一下黴菌對于人類的影響。”
程東并沒有就此收回手上的兵器,他冷冷地勾着嘴角,接着道:“所以呢?你并不算正面地回答了我的問題……我再重複一遍,你爲什麽能夠躲得開血藤?”
“因爲我看得到它們的行動趨勢。”
老人堅定地迎上了程東的目光,斬釘截鐵地說道,“我看得到裂縫那頭所有生物的行動軌迹和趨勢,雖然這種動态捕捉能力在我的視網膜造像當中微乎其微……可以說,能夠被我捕捉到的動态趨勢模糊而不自然,但是簡簡單單地躲開其它生命體的撞擊,這點對我而言還算是輕而易舉。”
“你把血藤的攻擊……稱爲撞擊?”
“理論上來講,你并沒有達到完全駕馭血藤的實力。這種形式的進攻手段,仍舊停留在蠻荒的物理形态打擊上。換言之,無論用槍,還是利用血藤刺穿對方,都和古早前的鬣狗豺狼撕咬獵物的手段一樣。隻不過驕傲的人類将牙齒和利爪變成了子彈而已。”
老人的語氣平靜,他似乎對自己曾經所擁有的【人類】的身份,十分嗤之以鼻,“子彈的殺人方式,也隻是依靠高速度的旋轉和撞擊不是嗎?切割、撕碎、撞擊,或者是電擊、冰凍與灼燒,不同的工具,卻是相同的結果。人類,永遠是最缺乏想象力的一個族群。”
“你的意思是……裂縫那頭的家夥,不會采取這樣的進攻手段?”
程東好整以暇地收回蠍刃,在狹小的甬道之中,努力地給老人擠出一條通路,“邊走邊說……你走前面!”
老人也不推脫,極其狼狽地從程東的身下爬了過去,幽幽道:“說句實在話,我真的沒有想到……你可以憑借一己之力,征服兩個來自彼端的生命形态。”
“你是指血藤和黴菌嗎?”
老人點了點頭,意識到程東看不見自己的行爲,轉而又深沉地應了一聲:“我個人把那群來自彼端的高階文明成爲旁觀者,你在水牢中與黴菌搏殺的情形,全部都在旁觀者的注視當中,它似乎對你的表現很好奇,也很滿意。”
程東不解地皺起眉頭:“你看得見那個……那個什麽旁觀者?它們長什麽樣,換句話說……它們……它們所謂的【旁觀】究竟意義何在?這些黴菌,是由它們帶來的嗎?”
“早在水牢裏面的時候我就說過,它們不在意人類的【生死狀态】,它們隻是什麽都不做,定定地站在那裏,觀察我們生活當中的一舉一動罷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們更像是一群充滿了好奇心的孩子。”
老人的聲音因爲一種莫名奇妙的興奮而變得些許顫抖,“我們應對災難和遇突發情況時的反應,似乎格外吸引它們的注意。它們每個人都擁有伊堂岚那樣的隐匿性皮膚,物質位面的阻礙對于它們而言,完全是夢境般無實體的虛無幻想。它們會在任何時候出現,會在任何自己希望現身的地方,堂而皇之地出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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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的面前,隻是我們看不到罷了。而黴菌,無非是來自那個世界的一種單核細胞變體而已,好比可以感染螞蟻的病毒無法感染人類一樣,這種黴菌隻是通過彼端的風來到我們的世界,和它們的決策沒有絲毫關系。”
“那個留在水牢裏的旁觀者走了?”
“嗯,走了。”
老人的聲音中,竟然帶着些許怅然若失,“我甚至看不見這些家夥的細微輪廓,它們就像是流動着的空氣一樣,像風一樣出現,又像風一樣消失。”
程東苦笑道:“我倒是覺得,你描述的東西很像是鬼。”
“鬼這個名詞……何嘗不是對于這種未知位面上的生命體的解釋呢?”
老人若有所思道,“上個世紀出現過大批量的文學,極盡筆墨地描繪人類如何渎神戲鬼,那是人類文明進入高度發展中的必經之路,就好比維多利亞時期人們的自我膨脹一樣。而随着科技水準的持續攀升,這種摧毀信仰的行爲,會逐漸被無端的恐怖所代替。越智慧的生物越能感受到自己的無知,在宇宙這片浩渺的汪洋當中,地球不過是一粒芥子,而居住在地球上猶如寄生蟲的我們,甚至連塵埃都算不上。”
“人們無非是在科技井噴化的時代,希望創造出一個不可戰勝的神明,再用文字與膠片摧毀這種至高的存在,以展現人類本身的強大與不可撼動,悲哀的盲目自信而已。”
說到這,在前面穩步爬行的老人卻突然之間停下了步伐。
程東稍不留神,就被跟前的這個老人絆倒,正準備開口責罵兩句,卻被老人一把捂住了嘴吧。
他們面前的甬道分成三股,而岔路中間剛好站着一個人。
這個人背對着他們,低頭垂首,像是具沒有靈魂的軀殼一般,有規律地用頭撞擊着岔路當中的牆面。
【哐!哐!哐!】
在荷魯斯之眼的數據信道中,檢索不到這個人的任何信息,而遮擋住自己的肉眼,單憑荷魯斯之眼觀察路口,竟然根本無法捕獲到這個人的形态。
長發及腰,灰敗的皮膚與簡陋的妝裹。
這是個遭到黴菌侵蝕的變異體。
【哐!哐!哐!】
那個變異體仍舊在堅定而有力地撞擊着水泥牆面,老人狠狠地咽了口唾沫,顫聲道:“是【萬衆矚目的人】,尖塔曾經收容過很多經由裂縫改造失敗的實驗個體,在實驗中曾經出現過類似的變異實驗體,我們輕輕地走過去,不要引起它的注意……我可不希望你在這麽狹小的地方,和這種體量的怪物拼命。”
看着這個不停用腦袋撞牆的怪物,程東也不禁暗自苦笑。老人似乎對收到裂縫那頭影響的變異體,有種發自内心的恭敬何前程:“這個家夥很厲害?”
“咯咯咯咯……”
仿佛聽到了程東的嘲笑一般,那個古怪的變異體緩緩地轉過頭來。
空洞且荒蕪的面孔上沒有五官,隻有一個碩大的瞳孔碧綠的巨型眼睛。那瞳孔與程東的目光交接的一瞬,整顆巨眼的眼白突然高速地抖動起來,數以萬計的瞳仁立刻自蒼白而麻木眼白上次第湧現。
伴随着一陣讓人頭皮發麻的嘶吼,這隻怪物尖嘯着直奔程東而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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