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身體仍舊保持着面向牆壁的狀态,整個頭顱卻詭異地扭動了一百八十度,細長的脖頸被扭成了麻花狀。
木讷地注視,與僵硬的微笑,“咯咯咯”的怪聲不住地從他們扭曲的喉嚨裏激越而出。
如果不是考慮到眼前的兩個家夥正是榮耀邦常駐的義體人,程東倒真的以爲自己正身處于某個恐怖電影的橋段當中。饒是如此,這種可以将自己的頭顱扭曲一百八十度的奇怪舉動,仍是讓他不由得驚出了一層細汗。
程東把插在兜裏的雙手握緊,經過方才的短暫休整,他血脈裏的藤蔓已經隐隐有了複蘇的征兆,然而在這種情形下選擇貿然動手,一樣不是個明智之舉。
他也許是個莽夫,但絕不是笨蛋。
“你要……離開?咯咯咯咯……”
兩個家夥一男一女,碩大的頭顱在細長的脖子上,正以一種極高的頻率左右搖擺,說話的正是那個男人,他的表情雖顯得極爲空洞,但是聲音卻似乎帶着種難以言說的痛苦。
這時候梳着齊耳短發的女人也僵硬而麻木地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咯咯咯……呃……咯咯咯……你……離開?”
細密的黑色菌絲在他們的眼睑、鼻孔、唇邊或是耳洞中鬼祟地爬進爬出,像是故意在和人類的眼睛躲貓貓。
“我見過這種黴菌。”
程東勉強在臉上擠出了一道極爲難看的弧度,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是在笑,“呃……希瓦黴菌?象征着創造與毀滅,對嗎?”
他在努力和這兩個怪人尋找話題。
“咯咯咯……啊——咯咯咯……離開……擁抱……它?”
兩個面壁者頭顱擺動的幅度越來越快,似乎并沒有在意程東明顯套近乎一般的說辭。
男人定定地握拳,用手指輕輕扣擊這地面的水泥石磚。
嗒、嗒、嗒……
“讓他們停下來好嗎?”
炮頭仰躺在地上,舒服地翹着二郎腿,嘴裏正叼着一塊被自己舔舐了無數次的羊骨頭,“那兩個家夥的腦子不正常,從打我來到這裏的時候,就沒見他們和别人說過話,或者主動地吃過飯。”
他把口中的骨頭吐掉,恍然大悟一般地拍了下大腿,“對啊,算起來我在地牢下面關了多久了?一年,兩年?還是二十年?那兩個怪人竟然這麽久都沒吃過東西?我的天,自從上一次有人給他倆投食之後,少說也得過去一年的時間了吧,一年不吃飯都不會被餓死?”
程東眯起了眼睛:“投食?是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
炮頭不以爲意地吧嗒着嘴,“這兩個家夥的下半身已經完全癱瘓了,天知道他們爲什麽要一直跪在地上,又是給誰下跪。總之……在這裏呆過的人,要是想出去的話,必須得經由他們的同意……”
說到這,這個彪形大漢一臉神秘地補充道:“你知道的,我所謂的出去……自然不是從正門出去咯!”
“所以……想要出去,隻要給他們食物就好?”
“理論上來講是這樣的,畢竟我又沒試過。”
炮頭聳了聳肩,或許是覺得嘴裏沒味道,又重新把吐到地上的羊骨頭撿了起來,叼在嘴裏,“天知道那些離開的人都和這兩個家夥做了什麽交易,總之在他們離開以後,那個造型和舉止看起來總顯得乖乖的……像是……呃……提線木偶。”
這句話讓程東再次想起了提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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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控意識的能力,的确與那個所謂的【它】如初一轍。然而就像牧師說的那樣,【它】不會主動地幹涉人類行爲,甚至不會踏足關乎人類命運的決定性時刻。按照這種邏輯推算,操縱械骸,摧毀榮耀邦這種事,明顯不應該是受到了【它】的指使。
如果說榮耀邦所有災難的始作俑者,都是自己那個素未謀面的妹妹,那麽,她和裂縫是否又存在着某種精神位面上的關聯呢?
想到這裏,程東鬼使神差的随口問道:“你爲什麽不走?”
炮頭左看看,又看看,随後一臉不可思議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問我嗎?”
作爲複生者出現的炮頭,應該也與裂縫具有某種潛在的關聯,裂縫中的生命體将他複活的理由是什麽,僅僅是爲了好玩?
程東一面深思着,一面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爲什麽要走?”
“你爲什麽不走?這裏幽暗潮濕又不見天日,吃穿用度樣樣都不如外面逍遙自在,既然你知道出去的方法,又爲什麽選擇留在這裏?”
炮頭被程東問得一愣,轉而真的擺出了一副沉思的模樣,過了半晌才苦笑着答道:“或許……我隻是習慣呆在這裏了吧……”
“習慣被圈禁起來?”程東眯着眼睛,咄咄逼問。
“這算不上是圈禁,雖然看起來,的确像是被人關押起來的豬猡。”
炮頭笑道,“但是外面難道就不是監獄了嗎?責任、目标、城市、朋友、家庭,甚至是這個星球,都是一個巨大的牢籠。我隻不過是把自己從一個稍稍大一點的牢籠裏,搬到了這個小小的水牢當中罷了。”
“你不記得昨晚的事了?”
“昨晚?什麽事?”
“關于重生的事。”
程東握緊了雙拳,沉聲提醒道。
他不知道當着炮頭的面,重新提起昨晚上發生的詭異現象,會不會刺激到潛伏在他體内的另一重人格,然而他覺得,在自己打開暗門之前,有必要弄清楚那些古怪的黴菌究竟是個什麽樣的東西,而且想要弄清它們究竟有沒有思想。
“重生?”
炮頭的面色一沉,冷聲道,“什麽重生。”
【嗒嗒嗒!】
敲擊水泥地闆的頻率變得更快了,那兩個人在笑,笑得很小聲,卻顯得無比興奮。
【嗒嗒嗒……嗒嗒嗒!】
“重生之我在墳頭種莊稼!”
伊堂岚的聲音驟然擡高了好幾度,吓得程東和炮頭都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一面攬着炮頭靠着牆面坐下,一面不時地用眼神撇着自己的左手,“萬神之墓,那是神魔大戰之後留下的無雙造化,而我,收到天地感召的天選之人,在夢中受到神王指引,獨自前往神墓之上種西瓜……”
“西瓜?西瓜好,我愛吃西瓜,西瓜沙瓤的好吃。”
那一抹冷冽的殺意在炮頭臉上轉瞬即逝,他呆呆傻傻地抓着腦袋,一口咬碎了嘴裏的羊骨頭,“沙瓤的西瓜甜,我喜歡西瓜……”
隐約閃動着的黑色細絲,随着炮頭大口地拒絕骨頭渣,而消失在了蒼白的齒縫之間。程東瞥見伊堂岚的那隻左手,正在迅速地變換着各種各樣的造型。
這是隻有廢物部才能讀懂的暗語:我……拖住……危險……你……盡快……撤離。
還能回憶起手勢暗語,就證明此時伊堂岚的神志已經恢複了正常。
程東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麽,伊堂岚卻已經收回了左手,大大咧咧地将之枕在了腦後:“當時因爲界外魔神的指使,我被數以萬計的魔界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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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困在了瓜田裏,萬般無奈之際,我鑽到了一顆巨大的上古異瓜當中。然後你猜怎麽着……這個大西瓜竟然連接着神族親王的血脈,而尚未獲得神明承認的我,如果長久地呆在這個大西瓜裏,遲早是要被異瓜給消化掉的。這時候神明開口了,他說……留在這裏,成爲西瓜的一員,否則便趁早離開!我就問了,我說,離開的話你也得告訴我一個出口吧?”
“後來呢?後來怎麽樣了!”
炮頭聽得津津有味。
“後來啊!”
伊堂岚再度有意無意地把眼睛瞟向程東,一字一頓道,“他和我說,出口不就在你的面前嗎?”
“嗨!看得到出口,你還想什麽,趕快走啊!”
“對啊……”
伊堂岚的目光一凜,“我當時怎麽沒想到,明明有出口,我還在西瓜裏面磨蹭個什麽勁!”
“那後來你出去沒有?”
“後來我變成了西瓜。”
“可是……蝴蝶,你明明是個人啊?”
“對呀,我也奇怪,爲什麽我已經變成了西瓜,卻還長着人的模樣呢?”
“那以後我的給你換個名字了,你應該叫西瓜!”
“我覺得我不應該叫西瓜……”
伊堂岚又用眼睛瞥着上方的水牢入口,“你應該叫我傻瓜。”
“你不是西瓜變的?”
“對呀,就是因爲我傻,所以才會變成西瓜啊!”
炮頭憨傻的笑聲,立刻響徹了整間水牢。
“這個笑話好玩,我喜歡這個笑話!”
他在讓我走,他也不希望我趟進這趟渾水。
伊堂岚的笑話意有所指,幾乎所有人都希望程東能夠踏踏實實地離開水牢,從而尋找另外一種抵達高爐的方法。
在水牢裏,與那個無形而可怕的造物鬥勇博弈,看起來的确是極其盲目的愚蠢之舉。但是高爐之外的那座城市,是否擁有聯邦的駐軍看守,駐軍有多少,假若真的交戰,他們又能有多少勝算,這同樣也是個未知數。
破解暗門,即便失敗了,死的也隻有他自己一個;如果盲目地舉大軍進攻高爐,死掉的人隻會更多。
他不認爲自己是個多偉大的人,但是這個買賣至少不夠劃算。
程東似乎深解其意地點了點頭,随後朝着水牢的入口走去。
見到此舉,伊堂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一般,暗自長舒了一口氣。可是未等他把這口氣喘勻,卻見到程東又端着兩個餐盤從上面走了下來。
他不由得放聲大喊道:“你幹什麽!”
【咣啷】兩聲,餐盤落地。
程東背對着伊堂岚,饒有興味地站在那兩個面壁者跟前,玩味道:“你種你的西瓜,我開我的暗門,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你他媽有病?”
伊堂岚霍然而起,身形至稍稍一閃便來到了程東身邊,黑刃锃亮,已是提刀在手。
程東大大咧咧地聳了聳肩膀,纖弱的血藤自其後背蜿蜒而出,“我可沒叫你幫忙。”
“我他媽賤,行了吧?”
“嗯,算你有自知之明!”
那兩個面壁者一口一口地吃光了盤子裏的飯菜,以一種奇詭的姿勢将右手抵上左腳前方,頭顱不動,整個身體卻貼地旋轉了整整一百八十度,變成了蜘蛛一般匍匐的模樣。“咯咯咯”的響聲不絕于耳,漆黑的濃水從他們的口鼻七竅決堤一般地噴湧。
“朋友……刀……咯咯……離開……死!”
鐵門就在他們的腳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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