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說着話,竟然先爽朗地大笑起來:“當科學家登上一座高山之後,卻發現神學家早已坐在那裏了。”
這句話出自愛因斯坦的名言,程東記得自己曾經在哪聽過。
“我們人類看待這個宇宙的方式太狹隘了。”
老人拉着程東坐下,似乎是找到了知己一般,“我們習慣以【有用】和【無用】來判斷一件事物的好壞,由此進行取舍。依照着這個思路,我們還能延展出很多個例子,比如說【有生命的】和【無生命的】,【好吃的】和【難吃的】,【安全的】和【危險的】……歸結起來無非是程式化的選擇題罷了,年幼的孩子因爲天性使然他們看到的東西,往往和成年人看到的東西不同。因爲長期受到工業壓迫與生活負擔的成年人,總會選擇以最簡單、最直接有效的方式處理問題,到了最後,無非是跌入到程式化的死循環當中。後來的人把這個特征美其名曰爲成長或者成熟,在我看來……這無疑是人類的自我退化罷了。”
程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很難想象,這番話竟然出自一個瘋子之口。
換言之,或許隻有瘋子,才能說出這麽一段感慨吧。
老人似乎很滿意程東的态度,接着道:“而程式化地看待事物,所會導緻的直接後果就是……人們将會變得很難理解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的答案有很多,不隻是【對】與【錯】這樣的二維觀點,不是嗎?好比上個世紀在地球上出現過的鮮花,鮮花的顔色有很多,并不是隻有【對】和【錯】兩個詞語就可以完全涵蓋的。”
“可是……牧師先生,我們在評判花朵、味覺、和色彩的時候,并不是隻用您所謂的二維論點啊。”
程東解釋道,“我們看到了一朵花,可以準确地表達出花朵的顔色,花瓣的數量,和花朵的香氣,不是嗎?”
老人又微笑着搖了搖頭:“不,當一個成年人看到鮮花的時候,他會問你【這朵花美嗎?】你的回答就隻能是【美】或者【不美】,而如果追問下去的話,【你爲什麽覺得這朵花很美呢?】多數人的回答無非是,因爲他是黃色,或者因爲它的香味讓人喜歡。繼續追問下去的話,你的答案将再次回歸到【是】或者【否】上,因爲我喜歡黃色,或者因爲我喜歡它的香氣。而孩子不一樣,當一個孩子在表達自己爲什麽喜歡一樣東西的時候,往往會展開極爲豐富的聯想。我喜歡一朵花,因爲它像是陽光一樣能夠讓我覺得溫暖,我喜歡花的味道,因爲它身上的味道很像我的媽媽。很泛泛的描述,但是充滿想象!”
說到這裏,老人長長地歎了口氣,接着道:“成年人喜歡用最直接的方式來看待事物,他們爲了生計,總要用盡量精簡的詞彙,說出每個人都能聽懂的話。但是與之相對的,就是自己的思維逐漸被框死在了一個囚牢當中,他們再也看不清這個世界真實的模樣了。因爲【隻有展現給人類以人類自己可以理解的畫面,才能更高效地與人類進行交流】。”
程東被老人說得有些迷糊,自顧自地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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撓頭,苦笑道:“抱歉先生……您說的這些……我有點沒聽懂。”
這個孤獨的老人也不氣惱,接着道:“每個孩子都擔心自己的床下或者衣櫥裏住着鬼怪,你能解釋一下原因嗎?”
這當然不是因爲恐怖片看多了。
程東記得自己曾經翻看過一本文獻,那上面說在遠古時期,男性智人往往會用攀上大樹的方式來警惕野獸的襲擊,而女性則會藏身在大樹的庇蔭之下,在夜晚看守一天下來采摘到的野果和捕殺回來的獵物。所以男性往往擔心從下方襲來的危險,而女性所恐懼的危險澤在自己周圍。
還有一個更爲言簡意赅的解釋:因爲人類會本能地懼怕黑暗,黑暗象征着未知與危險,因爲可怕的獵食者會經常藏身于黑暗之中。
程東磕磕絆絆地将自己的結論和牧師講了一遍,那老人隻是微笑着搖頭。
“是因爲……想象力?”就連程東自己都覺得這個說辭站不住腳,輕笑着反問道。
“如果我說,那可能并不是想象力而已呢?”
老人神秘兮兮地眯起了眼睛,“如果說,孩子們見到的東西都是真的呢?”
“真的?怎麽可能!”
程東苦笑道,“爲什麽我見不到,是因爲您方才說的二維論點嗎?”
“是因爲二維論點所衍生出的狹隘。”
老人再度長長地歎了口氣,“我們常常會把見到的事物分成【有生命的】和【無生命的】兩種,然而這種分類方式完全取決于人類本身。一個孩子會盯着塊石頭看一整天,他或許會認爲一塊石頭是有生命的;然而如果把這種行爲放在一個成年人的身上,這個家夥多半會被人罵成是個神經病。爲什麽人類覺得石頭是沒有生命的?普遍人認爲,生命是由核酸和蛋白質等其他物質所構成的分子體系,生命應當具有不斷繁殖後代和對外界産生反應的能力。然而這樣的思維角度,如果站在石頭的立場上來看,就完全截然相反了不是嗎?普通人認爲石頭隻是一種由無機物所構成的相對穩定的結晶狀态。然而如果我們用石頭的思維來看待這個世界的話,人類本身究竟應該定義爲【活物】還是【死物】呢?”
“石頭的生命對于人類而言,簡直太久遠了。我們沒辦法準确地觀測出一塊石頭,是否會自發地産生運動的行爲。就好像人類的行動速度相對于蚊子一樣,這個比方可能不夠恰當,但是我們不能否認,除了人類所認知的【有生命的】概念之外,不存在着另外一種與人類截然相反的生命體。”
那個老人盯着自己在牆壁上雕刻出的文字,幽幽地感歎道。
【鑒定完畢,這家夥就是個瘋子。他說了一大堆什麽狗屁不通的歪理邪說啊,我簡直一句都聽不懂,有些觀點,甚至是完全錯誤的好嗎?】
高樂在腦幹終端裏大吐苦水,【天啊,瘋子就是瘋子,聽這家夥講課,簡直就是折磨!】
“其實……我覺得還挺好玩的。”
程東輕輕地挑起了嘴角,朝着那副寫滿了張牙舞爪的文字的牆壁努了努嘴,“所以,那個符咒的作用是什麽?”
“是保護。”
老人長長地歎了口氣,“人類終将迷失在浩渺的宇宙之中,對科學以及未知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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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探索與深入,很有可能會觸動某種未知的真實恐怖。”
“什麽叫做……未知的真實恐怖?”
老人苦笑了一聲:“别忘了,人類是個隻能理解到三維世界的生物而已。而這個世界的構成或者全貌究竟應該是個什麽樣子,我們很難準确的表達出來。時間、對錯、物質與虛無,這些隻是經由古早的學者所總結而成的量化的數字概念。像我之前說的,習慣采用二維論點的人類在評判事物的同時,總要準确地找出各種各樣的參照系。花朵的顔色,香味種類,花萼形态,花瓣大小,這些對于普通人而言,無非是鑒别【喜歡】或【不喜歡】的評判依據而已。而當科學的觸手,真的延展到了某些不可觸碰的領域之上時,将會迎來的無非是瘋狂與毀滅。”
程東似乎又想到了自己從前看過的某本著作,他思來想去隻想到了一句名言:“人類居住在幽暗的海洋中一個名爲無知的小島上,這海洋浩淼無垠、蘊藏無窮秘密,但我們并不應該航行過遠,探究太深。”
“您所要保護的是……斯諾爾頓小鎮?這座水牢?還是被困在這座水牢當中的我們?”
這個牧師說的話越來越誇張,程東覺得是時候把話題移走了,“要知道,您說的這些……呃……道理,的确讓我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但是說真的,很多話我現在還……沒辦法理解。就好比您所說的未知的,真實的恐怖。”
老人笑道:“這個屋子裏有幾個人?”
程東的心髒仿佛被人重重地錘了一拳,他神經質一般地四下張望了一番,試探地詢問道:“是……五個?”
老人搖搖頭:“是七個。”
又是七個!
他再度朝自己的身後看去,刨除已經被自己幹掉的炮頭,算上他自己,這裏理應是五個人才對。
程東幹笑了兩聲:“您可能不知道……炮頭就在剛剛……已經死了。所以活人的話,這裏應該是五個沒錯。”
“不,是七個。”
老人仍舊淺笑着搖頭,“看得到的是六個,加上看不到的,剛好七個。”
“看不到的……什麽意思!”程東隻覺得自己的心髒狂跳。
“真實的恐怖,無形的存在,它!”
“我記得炮頭不是說,那個家夥叫做【我】嗎?”
“我也好,它也好,對于無形的真實而言,都不重要。但是那個家夥是存在的,這是不争的事實。你看不到它,但是能觸摸到,能感受到。它就在這。”
程東似乎也被老人影響了,他甚至開始覺得老人說的話是對的:“您寫下這些文字,是爲了不讓它出去?”
“沒人能完全将它封閉起來,就好像紙片上的畫,沒辦法困住站在紙片上的人類一樣。”
“您說的……是空氣嗎?”程東苦笑道。
老人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生命的存在方式并不是唯一的,對嗎?”
程東隻覺得自己的耳鼓轟鳴:“您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老人朝着程東的背後努了努嘴:“他醒了。”
嘶吼聲再度在陰冷的水牢當中爆發,程東回過頭來的一刹那,那個喉嚨已經被利刃切斷的炮頭,竟然再度從地上爬了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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