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碩大的拳頭擦着程東的褲腳砸進了地面,一時之間砂石亂濺,暴土揚塵。
在這水牢裏關押的,果然沒有一個正常人。
“嘿,聽着!”
程東一個猛子從地上翻身而起,輕輕地把雙手擡起來,盯着沙塵當中的動向,也小心翼翼地調整着自己的步伐,“我不想傷害你,冷靜點……ok?”
高樂檢查不出塵埃的另一頭有任何生命活動的行爲,換言之,在荷魯斯之眼的定義中,那個瘋狂要聽故事入眠的炮頭,根本就不是一個活人。
【熱感引擎搜索失效,程東,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那個家夥,應該是個活屍。】
“老子才不信神神鬼鬼的事情。”
握拳,蠍刃彈出。
程東咬着牙低聲咒罵,“這個狗屁榮耀邦裏到處都是精神不正常的家夥……他要是不清醒的話,就用我的方法幫他清醒!”
【你要對他動刀子?】
“如果必須的話,我隻能先宰了他。”
【你的……線索?】
狂嘯之聲沖頭灌耳,大團大團的煙塵被一股磅礴的氣浪頂出一口大洞。緊跟着,滿身鮮血的炮頭就像是被激怒的公牛一樣,從滾滾煙塵之中疾馳而來。
碩大的拳頭恍若傾注了千鈞之力,直來直往,又一記長拳。
“高樂,身份檢索!這種力量指标,如果不是義體人,我他媽把名字倒過來寫!”
斷喝聲中,程東微微欠身,從炮頭的臂彎之下靈巧地閃開身子。與之同時大張雙臂,一手扣住炮頭的肩膀,另一手直奪來人的後頸。
肩頸被制,不容程東提膝頂死他的腰身,炮頭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程東已然嵌進他肉裏的手指立時被應聲彈開。
轉身,揮拳,依舊直來直往,毫不拖泥帶水。
程東躲閃不及,肋骨被重重地挨了一下,一口血劍從腔子裏噴出,整個人都被這勢大力沉的一拳打得倒飛出去。
【姓名:史蒂芬·裏尼
試驗代号:黑/火藥-001
性别:男
年齡:27歲
身份:原英國留日學生,朝日新聞駐中實習學生,東西部戰争爆發期間,自願參與尖塔“光榮進化”核心實驗,于第021次實驗中,因身體産生排異現象導緻的各器官衰竭而宣告死亡。實驗記錄保存于資料室9251-385-7“科研”門類當中,遺棄機體已在霓虹曆元年,轉移至高爐進行焚毀,爲防止西丘間諜竊取情報,關于該實驗體的其餘檔案皆做銷毀處理。
危險系數評估:義體機能改造失敗,刻度端口嵌入完成,記憶數據備份已取出,無證據表明,具備高度危險性。】
“死了?”
沒等程東起身,這個血粼粼的人間巨獸已經先一步捏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整個人貼着牆壁提了起來,任憑程東如何掙紮,那張大手偏偏像是鐵箍一樣套在他的脖頸上,越勒越緊。他隻覺得自己的太陽穴跳得厲害,氣血郁結,不出兩分鍾,整張臉已經被憋成了醬紫色。
“我睡不着,我睡不着,我睡不着……”
“你他媽的!”
血藤翻湧,一記斜劈直奪炮頭的前額,後者被這一記鞭撻抽得踉跄一步,擡手又朝着血藤抓去,程東借機擡起雙腿猛蹬炮頭的小腹。緊箍在脖子上的力道驟然一松,程東整個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血脈重回順暢,昂揚的血液直沖大腦,讓他的兩眼一黑,不住地捂着脖子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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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炮頭受了他拼盡全力蹬出的一腳,卻隻是象征性地揉了揉肚子,看上去似乎不疼不癢。
“我睡不着,給我講故事!睡不着,聽故事,睡不着,睡不着!”
“睡不着的話……我幫你!”
程東擦了一把嘴角的餘血,俯身彎腰,右肩血藤暴漲利劍一般直奔炮頭的臉頰而去。後者見狀連忙抽身左閃,程東的身形再動,電光火石一般攀上了炮頭的背後。他整個人像是八爪魚一樣箍住炮頭,雙腿剪住腰身,左手抵住後頸,右手探到他的颌下,猩紅的蠍刃在煤油燈的映襯下散發着陣陣寒光。
“願你做個好夢!”
【嗤啦】一聲輕響。
刀影劃過,炮頭整個人劇烈地抽出了片刻,便仰面躺了下去。
【我靠,你把他宰了?幹嘛殺了他!】
程東吃力地把壓在身上的那具屍體推開,喘了半天氣才自言自語般地低聲道:“他死總好過我死,贊美他媽天殺的光榮進化!托它的福,老子差點被這家夥幹掉。”
此番再回想起博格在水牢門口說得那句話,程東才算是品出了些許味道。
如此對比下來,伊堂岚還當真是最安全的一個瘋子。
【你有沒有發現,剛才的動靜這麽大,裏面的這些家夥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畫畫的還在畫畫,下跪的仍在下跪。沒了炮頭的嘶吼,伊堂岚的呼噜聲倒是打得山響,大有震天撼地的豪情。
他先是安靜地走到那對跪着的家夥身邊,這兩個人一男一女,身上所穿的隔熱服已經滿是肮髒的血漬和泥污,縱觀整個水牢中的瘋子,這一男一女的衣着特點,倒最很像榮耀邦的本地人。
他聽到兩個人似乎在低聲細語地談論着什麽,湊近了細聽,卻依舊判斷不出兩人談話的重點。他們頭倚着頭,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沒完沒了地從唇齒之間發出極其零碎的“嚓嚓”聲,那聲音聽得程東心煩意亂。
“高樂!”
程東皺着眉後退了半步,“查查他們!”
【我親愛的程東同志,這兩個家夥是榮耀邦的本地人,你看得出來吧?】
“那又怎麽樣!”
【所有榮耀邦的本土居民,都沒有被公司高層記錄在檔,你叫我怎麽查!】
“憑什麽榮耀邦的人沒有檔案?”
【其實一開始我也不太清楚公司爲什麽要這麽做。】
高樂好整以暇地打了個呼哨,【不過剛從斯諾爾頓下來,你應該看到榮耀邦的居民是如何對待生活的了。這群生化人被馴養的服服帖帖,如果沒有你來到這裏,恐怕他們這輩子都不可能想象到什麽是造反。面對一群最安全的工具人,你覺得有必要給他們建檔封存以觀後效嗎?】
嗒嗒嗒……
那兩個人再用手指的關節輕輕地叩擊着地面,還不時地發出極其鬼祟地輕笑聲。
嗒嗒嗒……
這是警告嗎?
程東不由得再度警惕地倒退數步,他才剛剛經曆過一場大戰,實在不想再給自己創造兩個看不清底細的敵人了。
可是這一番倒退,卻又剛好撞到了那個沉浸在亂塗亂畫中的修道士,那人發出一聲請呼,聲音蒼老而沙啞。
“這怎麽又來了一個!”
修道士似乎剛剛留意到程東的存在,惱怒地回頭,這才在厚重的兜帽下,露出了自己溝壑縱橫的臉龐。
駝背,瘦小,鷹鈎鼻,還有藍灰色的眼睛。乍看上去,隻是個普通的歐羅巴老人。
“對不起先生,我不是有意的!”
程東用眼睛偷瞄着他在牆上勾畫的圖案,那是一個個又指甲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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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七扭八歪的線條所組成的大幅篇章。字迹潦草,而且不像是在地球上曾經出現過的文字。
修道士瞥了程東一眼,再度投身于自己的奮筆疾書當中,用背影向他下達了逐客令:“行了,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别在這礙手礙腳的。”
高樂在程東的腦幹終端裏小聲嘀咕:【嘿,這家夥寫的是什麽,我怎麽一個字都看不懂?】
“你也看不懂?”
【廢話!你看他寫得還挺來脾氣的,倒也好,至少這家夥不會發了瘋似的纏着你講故事。】
“你能不能幫我查查他的身份?”
【抱歉抱歉,我早就試過。系統提示我操作越權,這老東西的身份好像挺不一般的,應該曾經是聯邦高層的科研人員。我早就聽說科學家和哲學家是最有可能走入瘋狂的一波人,因爲他們特别容易鑽進自己設置的牛角尖裏。走出來的都是偉人,出不來的就都是瘋子。】
修道士滿臉不耐煩地轉回頭,陰冷地盯着程東警告道:“你怎麽還不走!”
“您是……尖塔的人?”
程東讓自己的态度盡量顯得足夠誠懇,“我隻是有點好奇,對您在牆上書寫的……字畫。”
“尖塔?”
修道士冷哼一聲,漠然地扭過頭去,“尖塔算是什麽東西!一堆庸人和蠢材罷了!”
“是是是,我也是這麽想的!”
程東搓着手附和道,“所以我才從尖塔主動辭職,希望能夠走遍聯邦,來追求真理。”
“真理?”
修道士的身體一震,繼而興奮地再度轉過身來,眼睛裏閃耀着星星一般的光芒,“你這家夥……也願意爲真理而奉獻一生嗎?”
程東眼見事有眉目,順着老人的話連連點頭:“當然,幾個世紀前有位偉大的人曾經說過,朝聞道,夕死可矣。真理,是解開世界之門和宇宙奧義的鑰匙,每個學着都應該爲了真理而奉獻一生!”
修道士的眼睛更亮,他顫抖着丢下了手裏的石頭,一把拉起了程東的手:“沒錯!朝聞道,夕死可矣!老夫鑽研了幾十年人類和宇宙之間的關聯,可是尖塔裏的那群家夥,卻隻是把自己桎梏于屠殺與狩獵這種低級的動物行爲模式上,還美其名曰地創造出了個什麽……什麽義體人!想想都覺得可笑……”
“您是當初【光榮進化】的科研人員?您認識李申嗎?”程東的眼睛裏也泛起了光。
“李申?那個小兔崽子……他是我的學生!怎麽了,你們認識?”老人一臉不屑地搖了搖頭。
“我們……呃……我們是……中學同學。”
“哼!”
修道士又是不屑地冷切了一聲,“同樣是一個老師教出來的孩子,一個懷揣着甘願爲真理奉獻一生的理想,另一個卻像是掉進錢眼裏了一樣,隻想着怎麽建立公司,怎麽利用技術和科學賺取更多的銀子。這個李申……當初我還以爲他是個苗子,結果無非又是一個技術商人罷了!”
“敢問……先生您貴姓?”
修道士擺了擺手:“姓名這種東西,無非就是個稱呼而已……這的人都喜歡叫我【牧師】,你也跟着這麽叫就好了。”
“那好,【牧師】先生,您在牆上寫的這些東西是……”
“哦,你說這面牆啊!”
老人苦澀地扯了扯嘴角,“這面牆上寫的是符咒!”
“符咒?”
程東和高樂幾乎同時不可置信地脫口而出,一個自稱爲李申老師的科學家,講了一大堆爲了真理而獻身的冠冕堂皇的說辭,到頭來竟然是個在牆上書寫符咒的神棍?
這什麽神奇的科學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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