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爐中的烈火熊熊,人們投向烈火的眼神卻已經發生了奇妙的變化,那眼神中似乎承載着一種難以言說的生離死别。
難道這些鎮民不知道令整個榮耀邦高溫不退的罪魁禍首究竟是誰嗎?
隻是這些可憐的人即痛恨它,又珍視它;即畏懼它,又崇拜它。
沒有高爐,就沒有榮耀邦。
然而一天沒有熄滅,榮耀邦就一天沒辦法做出改變。
“崇拜并不是畏懼。”
程東輕聲地安慰着這些已經回歸平靜的鎮民,部分從戰場上歸來的年輕人在聽到家人們的講述之後,也瞬間陷入了迷茫。
他們不願相信,自己所燃盡生命來侍奉的信仰,竟然就是剝奪與壓榨的化身。
程東當然理解這些年輕人的想法,早在當初,他第一次背叛公司,掀動起記憶自由運動的時候,也曾像他們一樣感到困惑:“真正的崇拜,不會給你們帶來恐懼。利用死亡的陰影将人扼殺的力量,并不是崇拜,而是統治與征服。這種神明……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的話,也完全不值得别人信仰。”
“我應該知道一條避人耳目的捷徑……不過我并不能完全确信這條路通向哪裏。”
人群當中,有個矮個子的男人怯生生地舉起了手。
程東對他回以最爲真誠的微笑,用盡可能溫柔的語氣鼓勵道:“你可以說說看。”
“那個地方……”
男人怯怯地看了看四周的衆人,像是堅定了某種心情一般,用力地咬了咬牙,“水牢,地下水牢!”
“博格,你瘋了!水牢是關押犯人的地方,怎麽可能?”
“程東剛剛才幫助我們找到了自我,你現在卻要把他關進水牢裏?你難道還想要替高爐和公司賣命嗎?”
“不是的……你們聽我說!”
那個名叫博格的男人急急地擺手争辯,可是面對着衆人一窩蜂似的指責,他根本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聽你說什麽?我知道你是水牢的管理員,但那又怎樣?”
“你這人真是……職業病犯了嗎?怎麽可以叫我們的恩人去那種地方!”
“嘿,你們忘了帕裏斯先生的那件事了嗎?”
程東清了清嗓子,高聲道,“人群裏應該有與衆不同的聲音,盲目會帶來專橫和跋扈,扼殺掉其它人的想法,并不能給你們收獲哪怕一絲一毫的好處。你們冤死了一個帕裏斯,難道還要創造出第二個嗎?更何況,我倒是想聽聽這位博格先生的意思,他爲什麽要說水牢可能是一條避人耳目的通路。”
安雲輕笑着用胳膊肘捅了捅程東,小聲道:“看不出來,你還真有做個傳銷頭子的天賦。”
“我我我……”
程東的臉又莫名其妙地燒了起來,他梗着脖子以同樣的音量回敬道,“什麽傳銷頭子!早就和你說過,我是個演講天才!”
“對對對,一個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演講天才!”
衆人再度陷入了沉默,而博格則向程東投來了感激的目光。
見他也不說話,程東隻得輕咳了一聲,高聲道:“所以,說說看,你爲什麽認爲水牢可能是個出路?”
“咳……是這樣的,我隻是說來聽聽,你不一定偏要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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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因爲我也真的不是很肯定……”
博格低着頭,像是做賊一樣四下打量着他人的目光,見衆人不再反駁他,才有小心翼翼地說道,“我是斯諾爾頓水牢的管事,水牢裏關押着多少個犯人,對我而言……早就爛熟于胸了。”
程東簡直不明白一個大男人,爲什麽總要在人群之中表現出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所以,你既然是個管事,爲什麽說話的時候卻像是個小女人一樣!擡起頭來看着我,大點聲說話!老子耳朵聾,聽不清!”
他本想着用這樣的語氣給對方助力打氣,可萬萬沒想到,博格被他的一聲斷喝吓得直縮脖子,好像擔心下一秒自己就會遭遇到怎樣的毆打一樣。
“他啊,當個管事卻連個水牢都管不好!”
“不到一年時間,水牢裏卻有十多個人憑空蒸發,老艾格禮松活着的時候,不止一次教訓過這個家夥!”
“管事這種閑職,就連個六七歲的小孩子做得都應該比他強,沒用的博格!”
“十多個人?憑空蒸發?”
衆人對待博格的态度讓程東很不舒服,但是作爲一個男人,自己不願挺起胸膛來捍衛屬于自己的尊嚴,其它人如何向他伸出援手,也隻會把他更近一步地推向火坑。他深沉地注視着這個毫無自信,又畏首畏尾的小男人,沉吟道,“你是想說……水牢裏的人,掌握着離開那裏的訣竅對不對。”
博格重重地點了點頭:“是的,盡管我沒辦法追問出什麽……我這個人……不太喜歡屈打成招,那些犯人都不怕我……但是……我相信,水牢裏面一定藏着某條暗道,那裏一定連接着另外一個遠離斯諾爾頓小鎮的去處!”
“如果暗道僅僅是連通向斯諾爾頓小鎮外圍呢?”
“絕不可能!”
博格的眼神炙熱,帶着股斬釘截鐵的堅決,“每次犯人消失,我們都會以小鎮中心,在幾十公裏的範圍之内進行大規模的搜捕。别說是小鎮外圍,就是斯諾爾頓鄰邦的幾個鎮上,都沒辦法找到他們的行蹤。他們就像是真的憑空蒸發了一樣,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那條暗道會通向哪裏,我不敢确保。我隻是……給你提出另外一個選項而已……”
程東挑了挑眉毛,似乎對這個信息很感興趣:“你确定那裏的犯人不是死了?”
“我可以用自己的人格向你保證,水牢裏的犯人絕對不會無故死亡。他們沒有藏屍的地方,也沒有銷毀屍體所應有的工具。”
“那水牢裏現在還有多少人?”
“還有……六個。”
“那六個人爲什麽沒走?”
“這個……”
博格慚愧地抓了抓頭發,“這個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的意思是?”
“我說過了,那些犯人并不怕我。”
博格苦笑道,“不管我下去詢問什麽,那六個家夥一概回答我【不知道】。如果問的深了,免不了還要被他們打一頓。”
“犯人?毆打水牢管事?”
程東簡直不理解一個男人該窩囊成什麽樣子,會像是博格一樣到處受氣,他冷笑道,“你就甯願被一群罪犯毆打,也不願意還手?你們的那位偉大的鎮長呢,他也什麽都問不出來嗎?”
“你或許不知道我們這裏的風氣……”
博格再度喪氣地把頭垂了下去,嗫嚅道,“在老艾格禮松統治斯諾爾頓的這段時間裏,所有的罪人通常情況下會被直接處以絞刑,隻有在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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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過程中生還的家夥,才會被關入水牢。說白了,被關在哪裏的人,幾乎都是老鎮長也沒辦法怎樣的怪物……别說是他,就是小鎮上其它的身強力壯的家夥,也絕對不是水牢裏那群犯人的對手。不還手的話,我或許隻會挨頓胖揍,可是如果還手,那些家夥發起瘋來,可是會沒命的!挨一頓打,總比沒了命要強吧?”
“絞刑都死不了?”
莫非水牢裏的都是義體人?
程東的眼睛亮了,他突然覺得這件事比他想象中要好玩得多,“水牢的入口在哪?帶我看看!”
“你真的要去?”
安雲一把扯住了程東的衣擺,皺眉,用力地搖頭,“如果那是個陷阱呢?”
“如果那邊是個陷阱的話……就活該我程東倒黴!”
程東抓過那個姑娘的手,掌心溫熱,“但是那裏關着什麽樣的家夥,我需要親自看一看。不然他們就會像是小貓的爪子一樣,日日夜夜撓我的心肝,這種痛苦我可受不了!”
“好奇害死貓?”
“抱歉,我不是貓!”
最終衆人還是拗不過程東,目送着他在博格的引導下,緩步走向了那個陰沉幽深的地下水牢。安雲并沒有跟着他一同前往,她希望能留在小鎮給程東作爲接應;而另外一方面,她似乎在上次對飛行器的檢修過程當中,發掘出了蒸汽機的更多種可能。這座小鎮,甚至整個榮耀邦的成員都需要在就有的技術之上,開發出更爲有效的新技術。作爲一個工匠和研究員,她希望能夠将霓虹市的技術與這裏達成有機的結合,令整個榮耀邦實現工業上的革命性提升。
這群幹瘦的鎮民倔強地堅持着自己的蒸汽機技術,對安雲所提到的内燃機、電力與核能完全提不起半點興趣。
那麽創造出一個由差分機與蒸汽工業爲核心的超一流工業都市,這無疑是技術史上的另一項偉大的挑戰。
安雲對于這個挑戰表現出了極高的熱情,甚至現在就已經開始躍躍欲試。
老約克遜被全體鎮民一緻選拔爲新一任的鎮長,據這些鎮民們描述,上頭的人從不在乎這裏的鎮長是誰,上頭的人不會直接委任小鎮的任何一位領導人。每次屍潮爆發之後,他們都隻是像應付工作一樣地進行簡單問詢,對于老鎮長艾格禮松的死,他們完全可以推給最後的一次大規模屍潮。
隻是法奧爾斯對于程東孤身前往水牢這件事,顯得耿耿于懷。他不止一次央求程東帶他一起下去,似乎把這次行動看成了一場别開生面的探險。
約克遜一家對于法奧爾斯的态度顯得極爲不滿,他們嚴厲地制止了法奧爾斯一而再,再而三的【簡直像是送死】一樣的懇求。似乎水牢裏,關着什麽令這一家人都感覺畏懼的東西。
閘門關閉,最後一點光亮也在這瞬間消弭于無形。
程東能聽到這裏滴滴答答的水聲,這裏又黑又冷,與地表上層的炙熱截然相反。
他用了很長時間才适應水牢裏的黑暗,随後,他聽到了一個人熟悉的呻吟聲。
“想當年,我大鬧天宮那會,就連如來佛祖都得禮讓我三分!後來因爲老子調戲嫦娥,被貶到了高老莊,當了好幾年的傻小子……結果對虧了我哥哥三顧茅廬,我才加入了水泊梁山,成爲一百單八将的一員!說起來你們可能不信,我還去了一個特别漂亮的媳婦,我那媳婦叫哪吒,三頭六臂,還養了條名叫傻根的狗……”
“伊堂岚?你個腦殘怎麽被關到這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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