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奧爾斯對着指揮部的擴音喇叭狂嘯,可回應他的隻有無邊的黑暗。厚重的金屬闆材将地上與地下分割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這裏沒有猛烈的炮擊聲,也沒有不聽撼動的地面,除了二人此起彼伏的喘息聲,這片狹小的空間像是棺材一樣安靜。
炮擊聲似乎在他們二人遁入指揮部的一瞬間就已經停止了,法奧爾斯不清楚程東用了什麽法子,能在喘息之間讓小鎮重歸甯靜,但是他心中早已生氣了一種沒有來由的恐懼,這種恐懼如芒刺背,讓他坐立難安。
所以他定了定神,擡手摸向了指揮部鐵門的握把。
“你幹什麽!”
黑暗中,尤格尼塔的聲音略顯得有些顫抖。是啊,在這種情形下,有誰還能保證絕對的理性呢?
可她仍然牢牢地握住了法奧爾斯的手腕。
後者沒有說話,推門的力量加重了一倍。而回應法奧爾斯的,則是尤格尼塔更爲激烈的阻止。
女孩甚至因爲用力過猛,而輕輕地“嗯”了一聲。
“你攔着我幹什麽!聽,外面安靜極了,我的家人還在那!”
法奧爾斯壓低了嗓音,用安全範圍内的最大聲音朝着黑暗咆哮道,“我有權知道外面怎麽了,你也一樣!這是我們的小鎮,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它毀了!”
“我的家人……也在那……”
那女孩的聲音顫抖得更加劇烈,法奧爾斯甚至能感覺到扣在他腕子上的那隻手也在用力,指甲嵌進了他的肉裏,絲絲拉拉的疼。
“你的家人不是已經……”
他頓了頓,終究還是沒有吧【死了】兩個字說出口,這對那個女孩而言,簡直太殘忍了。
“對,我的家人早就在抵禦屍潮的戰争中死掉了。”
聲音已經開始更咽,但随着尤格尼塔的一聲長長的歎息,她的聲音明顯又變得正常了很多,“但是……你相信嗎,我又見到他們了。”
“又見到……”
在黑暗中,法奧爾斯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睛,“現在?”
“對,就在剛才,剛才我們阻攔巨像的時候。”
“你的意思是……你的家人……變成了械骸?”
“我相信你的爸爸媽媽應該也變成了這種東西……”
尤格尼塔的這句話,再一次讓陰暗而逼仄的指揮部陷入了沉默。
在斯諾爾頓小鎮上,一家人的構成和很多地方都不一樣。如果外地的旅居者有機會找到這裏的話,隻消簡單的問詢便不難發現這麽一種神奇的現象:在看似其樂融融的一家人裏,居住着很多沾親帶故的親人,卻永遠沒辦法見到直系關系最親近的父子或者母女;男人可能是叔叔,女人可能是姑媽,而孩子的父母卻像是家中的忌諱一樣,令所有人都諱莫如深。
在這座以蒸汽工業爲主的城市裏,【死亡】是一種最常見的生命形态,即便沒有屍潮侵入,那些年齡稍長的榮耀邦人依然會因爲各種各樣的意外而英年早逝:可能是因爲飛行器墜毀,可能是因爲疾病,甚至有可能是因爲工作時一顆恰巧飛濺,而又擊穿顱骨的螺絲釘。
法奧爾斯甚至已經記不起自己父母的長相,當時的他,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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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了,他們現在的狀況很安全,不過高炮已經被血藤所貫穿,你……”
腦幹終端響起了安雲急切的聲音,“你沒關系吧,事已至此,我知道使用義體能力也是無奈之舉……你在聽嗎?喂?程東?”
“他……是怪物!”
沉默之後,每一座他樓上便立刻爆發出了山洪一般的議論聲,【怪物】這樣的字眼,一經被人擺上台面,所有議論的矛頭,便都像蒼蠅一般地繞着這個詞語盤旋不絕。
“第一次見着他們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果然,他們都是一群怪胎!”
“看見了嗎,一個人,就憑一個人的力量,那家夥就擊退了整個屍潮的爆發!這是人類該有的力量嗎?這不是,他們是人類嗎,當然肯定不是!”
“早有這樣的本事,上一次屍潮爆發的時候怎麽看不見他們動手呢?就像老鎮長說的一樣,尖塔的這群家夥,就沒一個好東西!”
“咦——這濕哒哒的東西是什麽,它把我家的房梁都刺穿了,真惡心……”
“惡心!”
“呸!”
“怪胎!”
“這他媽就是一個怪物!”
程東輕輕地閉着眼睛,每一句咒罵都被他聽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
“我說……你沒事吧……”
高樂還是第一次見到,在受人侮辱之後,仍然能保持絕對安靜的程東,心裏隐隐覺察出了一絲不詳,想要開解寬慰,可是一時之間卻找不到适當的切入點,“那個……人嗎,就是這樣!有的人就是那種白眼狼,你明明幫了他,倒頭來他還得反過來咬你一口。像是……東郭先生與狼,呂洞賓與狗,程東與榮耀邦,對不對,哈哈!”
程東依舊沒有說話,【怪物】這種字眼一旦被人叫得多了,便不再是傷人的刀子了。他甚至連自己也覺得奇怪,爲什麽面對着這群鎮民的指責和咒罵,自己偏偏提不起一點生氣的情緒呢?
他的腦海裏隻是反反複複地回蕩着在暴食者能力覺醒之前,在耳畔出現的話。
“哥哥……”
這群械骸們在叫着哥哥,操縱械骸的,應當就是記憶片段中的那個女孩。
我的妹妹……難道真的就藏在那個高爐之中嗎?
要不要現在就去找她,如果找到了她,卻發現她已經完全被上帝之手控制,我又該怎麽辦……殺了她嗎?
她爲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操縱械骸進攻城市。
她真的就是五指之中,善于掌控他人行動與思想的提線者?
我該怎麽辦……
這是程東第一次對于殺戮本身産生了恐懼,他不想妹妹死在自己的手裏,同時也不甘心帶着安雲莫名其妙地葬身在這麽個白癡橫行的異鄉。
而滿地的血肉,卻已然悄無聲息地聚攏到了一處。
金屬、血泊和爛肉,就在這個男人面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成人型,一個巨大的,梳着短發的女人模樣。
“哥哥……”
那個滿身腥臭的血肉巨人在凝實的一刻,立即跨國程東的身體,一拳轟在了數座洋房之上,毀滅小鎮,似乎才是它至死不渝的理想。
這個血肉巨人的唇齒未啓,聲音卻已經從她的頭頂傳來,幽怨婉轉,像是魂魄的嗚咽。
她說:“哥哥……殺了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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