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雲反反複複地念叨着這個名字,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在上個世紀末,曾幻想着出國留學的她也曾和其它的小朋友一樣,熱切地學習着英文,【斯巴姆達】這個詞,她似乎曾經在某本晦澀難懂的英文字典裏看到過,隻不過發音方式似乎與之完全不同。
“想什麽呢?”
程東在一旁抱着雙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約克遜已經在波莉嬸嬸的攙扶下,笨拙地走到了一樓半的緩台上,程東斜倚在二樓的樓梯扶手旁邊,對她挑了挑眉毛,“咱們也去看看?”
【鳥居】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存在,這座違背常規物理概念,憑空懸浮在天際的小島上,是否正是手公司的所在呢?
如果手公司的辦公大樓就矗立在鳥居之上,那麽倒懸城又是個什麽樣的東西。
聯邦的陰暗角落實在太多了,就好比古早以前的人類第一次進入宇宙空間一樣,對于整個宇宙而言,黑白交替且陽光明媚的地球,才是異類那般的存在。
但不論如何,安雲都有理由出去看看這群榮耀邦人終其一生都在奮鬥的事業,飛上鳥居。
“走吧!”
斯諾爾頓小鎮是一座人口總數不超過兩千人的微型城市,如果沒有掩映在崇山峻嶺中那座火光躍動的高爐,這裏理應是做依山傍水風景絕佳的去處。小鎮西高東低,在鎮子最西邊的山坡上,修築着一座高約一百英尺高的金屬坡道,坡道表面已經被成千上萬次的摩擦打磨得熠熠生輝,在橘紅色火光的映襯下,泛着壓抑而焦灼的金屬光澤。
那上頭現在已經圍滿了人。
一大幫看似年輕的男人正牽着繩索努力地把一台巨大的鵝卵形金屬裝置拉向坡道的入口處,看到程東和安雲過來,滿臉寫着興奮的法奧爾斯連忙自來熟似的跑了過來:“嘿!原來你們在這!”
程東插着口袋,用下巴指了指那顆金屬鵝蛋:“這東西就是你們所謂的飛行器?連機翼和螺旋槳都沒有的鵝蛋?”
安雲在一旁輕輕地拉了拉程東的衣角,卻被後者選擇性地忽略掉。
有話直說,向來是程東做人的标準。他覺得凡事都直來直去一些,多少都會節省下一些時間,最重要的是,單刀直入簡單幹脆,不必太過耗費自己本就不多的腦細胞。
法奧爾斯顯然沒有聽出程東語氣中的揶揄,換句話說,他似乎根本沒有捕捉到程東那句話中的重點。
此時那顆金屬鵝蛋已經完全在坡道前停好,在一陣巨大的嘈雜聲之中,貼近地面兩側的【蛋殼】向上翻開,六條嵌有輪子的金屬關節從漆黑的孔洞當中伸了出來,像是昆蟲的腿。
【嗤——】
灼熱的蒸汽向外噴湧,這顆巨大的金屬鵝蛋内部又發出了一連串狂躁的鳴叫,沿着金屬鵝蛋一周全部伸出了一排密密麻麻的管線,管線之中噴吐的蒸汽像是火焰一樣炙熱,炙熱到令其周圍的空間都似乎發生了扭曲。
鵝蛋頂端的艙蓋掀起,露出了一個身穿隔熱服且全副武裝的人形,那個人朝着衆人熱切地揮手,其它人同樣對他回以了更爲熱切的歡呼。
“薩瓦蘭多,我們鎮上的絕頂工匠!”
法奧爾斯目光灼灼地注視着那台巨大的金屬鵝蛋,滿懷憧憬地呢喃道,“他是我們鎮上最爲人所看好的天才,五歲的時候就能獨自制作發條玩具,十一歲的時候就可以熟練地使用差分機了。對于飛上鳥居這件事,薩瓦蘭多絕對是最有希望的一個!真希望我未來也能像他一樣……”
“蒸汽時代,源自于十八世紀六十年代的英國,第一次工業革命的開端。曆史果然是個圈,到頭來人們竟然學着幾個世紀之前古人的樣子,重新嘗試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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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雲伏在程東的耳邊小聲地呢喃道,“然而以蒸汽作爲核心動力,是根本沒辦法把這麽大一個鐵疙瘩送上天的,這是東西部戰争初期,一個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蒸汽動力的利用率甚至沒辦法讓這個鐵家夥在空中做到懸浮,更别說還帶着巨大的水箱。”
“天知道這些家夥在想些什麽,看一看那條被磨得發白的斜坡就不難想到,這裏曾經墜毀過多少可憐的家夥了。”
程東挑着眉毛,一副事不關己的架勢,“我知道你一定會讓我攔住他們,但是我一定也會告訴你,這絕不可能。你沒辦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他們認定了蒸汽可以實現一切夢想,誰阻攔他們,誰就一定是他們的敵人。我可不想才剛來這地方,就成爲全民公敵。”
“這道理我知道,隻是我很奇怪……”
“奇怪什麽?”
程東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個金屬鵝蛋以加速度駛向斜軌,把眼睛饒有深意地眯了起來,“奇怪他們爲什麽不使用内燃機,或者其它更先進的技術?”
安雲若有所思地點着頭,眉頭蹙緊。
“因爲記憶共享公約啊!”
在衆人的歡呼聲中,那個巨大的金屬鵝蛋越開越快,大有一飛沖天的架勢,而程東已經拉着安雲的手準備往回走了,“公司既然可以拿走記憶,自然也可以消除記憶,再加入一些新的佐料。讓一批人忘記一些事情,對于公司而言,簡直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不是嗎?”
“嘿,你們去哪?”
突然意識到自己身邊少了兩個人,法奧爾斯立刻戀戀不舍地追了上來,“看啊,飛行器馬上就要升空了!”
程東依舊頭也沒回:“算了吧,那個東西……”
“那個東西的制造工藝的确很精湛,是這樣的……”
安雲擔心程東又一次信口開河而惹得雙方不愉快,立刻搶先一步接過話頭,“可是,我們有些困了,還是等明天,那個東西升空了之後……”
話未說完,斜軌那邊就是一陣金屬墜地的巨響,緊接着又是一群人遺憾且壓抑的驚呼。
法奧爾斯不追了。
他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人潮山呼海嘯地圍上了斜軌,少數幾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你推我搡地朝着山下跑去,似乎是想要搶救一下飛行器當中的傷員。
他記不得這是第幾次失敗了,斯諾爾頓小鎮,甚至整個榮耀榜居民的平均年齡不超過六十歲,而造成這一結果的罪魁禍首卻并不是因爲疾病,而是因爲飛行。
他們會反反複複地校驗前人的失敗結果,在失敗者的基礎上反複将飛行器的設計理念進行改良,他們終其一生都在嘗試着升空這件事,他們會在四十歲到五十歲左右嘗試制造飛行器,并在六十歲之前完成試飛運動,如果飛行器追回,那麽前人的死亡,會成爲下一代成功的基石。
關于斯巴姆達飛上天空,并定居鳥居的這件事,在口口相傳中,似乎已經成爲了一個神話。
“明明曾經有人登上過鳥居的……斯巴姆達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天才,他的那一次升空,竟然成爲了我們榮耀邦的……”
法奧爾斯讷讷地自言自語,卻被程東粗魯地打斷:“斯巴姆達……你們說的這個家夥既然已經利用蒸汽機飛到了天上,那爲什麽他連個圖紙都沒給你們留下呢?”
“他……”
法奧爾斯被問住了。
程東接着道:“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他希望讓你們通過自己的努力,憑借着自己的智慧和雙手,自己飛到天上去?”
“我……”
似乎是被程東捏住了命脈一樣,法奧爾斯的頭上又開始冒起了冷汗。
“達姆巴斯!”
安雲像是一下子捉住了什麽東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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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激動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達姆巴斯,dumbass!把斯巴姆達這個詞反過來念的話,是dumbass!”
“所以……你說的這句英文是什麽意思?”程東挑着眉毛。
“是……蠢貨。”
安雲說話的聲音小得像是蚊子一樣,“dumbass,是蠢貨的意思。”
“哈!”
程東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那群簇擁在斜軌兩側的人潮,“沒錯!公司的惡趣味,蠢貨!哈!真他媽的帶勁!你們全被耍了,奉獻,犧牲,爲了斯巴姆達,爲了飛上鳥居!哈!”
“你胡說!”
法奧爾斯像是頭被激怒的公牛,紅着眼睛一把拎起了程東的衣領。這個看似瘦弱幹癟的男人,竟然輕輕松松地将程東整個人都提了起來,那眼神之中的怒火噴吐,似乎是要将程東整個人都燒成灰燼一般,“你敢再說一遍,我……我!”
“你怎麽樣?”
程東冷冷地勾起了嘴角,“打死我?還是殺了我?老子可從來不怕打架!”
“别惹事你這個白癡!”
腦幹終端的高樂又在扯着脖子罵人,“明明是你先挑釁的人家,你他娘的要是敢動手,我現在就從你的眼眶子裏面蹦出去自殺!”
“你!現在!想要!殺了我?”
程東完全不理高樂和安雲在一旁的阻攔,依舊壓着嗓子對面前這個紅了眼的男人挑釁,“是不是覺得很屈辱?這種屈辱,是我造成的,還是其他人?”
法奧爾斯仍舊憤怒地喘着粗氣,雖然沒有回答,但是手上的力道明顯放松了很多。
憤怒,如果可以好好利用的話,不失爲戰場上的另一件神兵利器。
戰場,在這個世界上豈非無處不在?
“蒙騙你們,把你們當做白癡的究竟是我,還是其他人?告誡你們要犧牲,要沒日沒夜的工作,付出努力以後就會飛上鳥居,開始新生命的,究竟是我還是其他人?”
程東一字一頓地咄咄相逼,“是公司!現在……你願意和我談一談合作的事了嗎?”
法奧爾斯無力地松開了手,在這一瞬間,他似乎被榨幹了最後的一絲力氣,他冷冷地盯着程東,幽幽道:“你們不是公司的人?”
“你說呢?”程東依舊插着口袋,不鹹不淡地回敬道。
“你們不是尖塔的人?”
安雲搶過話頭,鄭重其事地盯着法奧爾斯的眼睛。事已至此,她也沒必要強行掩蓋自己的身份了,然而面對着眼前的這個瞳仁剔透純潔的大男孩,她同樣覺得自己沒必要繼續撒謊:“我們的确是尖塔的人,是亞當派來的人,但是……尖塔不等于公司。”
法奧爾斯的眼神依舊冰冷:“我憑什麽相信你們的話?”
“就憑你們的飛行器從來都沒有上過天。”程東毫不客氣地回應着。
“可你們是聯邦的叛徒。”
“是聯邦背叛了我們!”
“你……”
猶豫了足足半晌,那顆金屬鵝蛋的碎片已經被年輕人撿拾了回來,這其中還有用碎步片包裹着的,已經被摔爛了的飛行員的屍體。直到這時,法奧爾斯才讷讷地開口,“你要什麽?”
“我說過,幫我找人。一個穿着碎花連衣裙,梳着短頭發的女人,還有一個穿着公主裙,臉色有些蒼白的孩子。”
程東目光灼灼地盯着法奧爾斯的瞳孔,補充道,“她們在這,亞當告訴我們的!”
“可是……”
話說一半,小鎮中心卻突然響起了一連串急促的敲鍾聲,鎮中央一個老人扯開脖子大喊着:“第七十九次屍潮!發現敵襲!是第七十九次屍潮!架起高炮,準備迎擊,架起高炮,準備迎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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