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小聲點!噓——”
法奧爾斯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老鼠,手舞足蹈地對二人做着噤聲的手勢,“别吵到約克遜叔叔,他會發火的!”
程東和安雲也被吓得縮起了脖子,學着法奧爾斯擺出噤聲的手勢,蹑手蹑腳地向前邁出第二步。
“吱呀——”
閣樓一旁的小屋立刻就傳來了一個男人憤怒的咆哮,“你這家夥難道不懂得【輕手輕腳】是什麽意思嗎,該死!我剛才算到哪了?”
“咳!那個——約克遜叔叔,我剛和鎮長從質檢部那邊回來,你知道的,因爲爐火的問題,所以搞得我們有些焦頭爛額……”
法奧爾斯結結巴巴地編着瞎話,盡量把自己的音量擡高,寄希望于用這樣的手段掩蓋住程東和安雲上樓時候發出的支呀聲,“對,就是爐火!爐火、械骸還有最近頻發的成品報廢事件,你知道的,這些東西攪得我們焦頭爛額,所以步伐難免有些沉重。對的,就是因爲這樣,讓我忘記了您的叮囑,輕手輕腳。”
“所以……該焦頭爛額的難道不應當是艾格禮松那個老家夥嗎?”小屋裏的語氣仍然不善。
“呃……爐火是我們所有人的事,沒有爐火,就沒辦法打鐵!所以,我當然也會因此而……”
法奧爾斯又開始冒汗了,他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的撒謊者,不合格到就連編的瞎話都沒說完就叫人發現了破綻。
小屋裏的男人略帶着嘲弄反問道:“聽說上頭派人來了?”
法奧爾斯被問得一愣,随即連忙回應道:“是……是的叔叔,隻是我還沒來得及和您說,他們……”
“叫他們先去頂樓坐坐,等下讓你波莉嬸嬸收拾一間客房出來,還有,别發出太大的聲音!”
三人鬼祟的身形被他說得一愣,旋即都苦笑地看着彼此,啞然失笑。
“那個……”
安雲尴尬地搔了搔頭發,“可以要兩間客房嗎?”
“哦對了法奧爾斯,問問上頭派來的那兩個人吃點什麽,我提前叫你波利嬸嬸準備。”
“沒問題叔叔,還有,那個……能收拾出兩間客房嗎?來的那兩個人,是一男一女……”
這間看似古樸而典雅的小洋樓,并沒有那個脾氣古怪的叔叔所描述得那麽寬敞。
所謂的頂樓,也無外乎是這間磚木混合結構的西式洋樓裏在房頂上多修出來的儲物間,裏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金屬零件和落滿灰塵的發條玩具,儲物間的舉架不到一米五,所以三個人隻能以一種極不舒服的姿态趴在地上說話,他們頭上懸着一盞變身油污的煤油燈,安雲甚至擔心自己不小心地一個懶腰就會把它從頂棚上碰倒,然後引發一場不可收拾的災難。
“嘿,聽着!”
法奧爾斯努力地把兩條腿盤起來,調整出了一個稍稍舒服些的坐姿,“我知道你們對這充滿了好奇,但是聽我一句勸,做好你們自己的工作,并收起你們的好奇心,這是你們能夠長久地在這裏生活的重要條件。”
炎熱而幹燥的空氣,加上擁擠而狹小的空間,這讓安雲的腦袋幾度險些宕機。
她昏昏沉沉地搖了搖腦袋,環顧了一下四周,緊跟着打趣道:“你們這的人,好像不是很歡迎外鄉人。”
“那倒也——不是!”
法奧爾斯拖着長音回複道,“你是說尤格尼塔吧,那家夥和我是一對發小,按照古話叫【青梅竹馬】!她就是這樣,腦子裏面隻裝着工作和發明。而且……她多多少少對上頭帶着那麽點……怎麽說呢,帶着點埋怨。不過你們放心,她的埋怨并不是針對你們。”
“埋怨?”
程東好奇道,“埋怨什麽,埋怨上頭這麽久還不派人來修爐火?”
法奧爾斯無奈地聳了聳肩:“還可能是什麽呢?械骸屍潮爆發的頻率越來越高,你們上頭派來的增援根本起不到效果,尤格尼塔的爸爸和媽媽就是死在了前兩次的屍潮之中,換做是你們,我想也會理解她的吧。”
“你是說……屍潮?”安雲準确地捕捉到了法奧爾斯剛剛話語中的重點,這讓她不禁聯想起了幾個世紀前曾經在世界上風靡一時的喪屍電影:病毒、變異、安布雷拉、喪屍圍城。
“準确的說,也算不上是傳統意義上的行屍……”
法奧爾斯似乎是猜到了安雲心裏想的畫面,立刻補充道,“械骸并不是電影和遊戲裏面描述的那種死人複生,事實上……他們隻是一群廢棄的玩偶。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和你們解釋,這些人偶本來隻是一具具沒有靈魂的軀殼,由各種無機物所加工出的工具而已。可是在幾十天以前,這些家夥突然活了。”
“活了?”
安雲沉吟着法奧爾斯的那句話,顯出一副苦苦思索地模樣,“幾十天以前?”
“就是字面意義上的活了。”
法奧爾斯重重地點了一下頭,用力地抹淨小窗上混合着油污的幹燥的浮灰,指了指那個噴吐着火焰的巨大熔爐,“從那個方向,成群結隊的複活,像是電影裏面描述的喪屍。”
幾十天以前?
确切地說,是在程東到達西城區的那段日子嗎?西城區是整個霓虹市最先接觸榮耀邦的地方,械骸的大規模侵襲,和這之間難不成還存在着某種尚未調查清楚的關聯?
一個義體人,竟然會影響到一座城市的命脈。
這怎麽可能!
窗戶外面是一個又一個整齊錯落的歐式建築,房屋的戶型幾乎大同小異,磚木結構,美輪美奂又陳腐不堪。
“這麽熱的氣溫,竟然沒有把房子引燃,這倒是一件很新奇的事。”
想到這裏該死的燥熱,和吱吱呀呀的樓梯木闆,程東的心裏就沒來由的升起了一股煩躁,心想着如果這裏能夠被一把火燒掉的話,不知道公司和尖塔上層會是一種什麽樣的表情。
“因爲我們笃信神明啊!”
法奧爾斯沒有回頭,正一臉虔誠地看着高爐中躍動的深紅色火苗,“女神芙蕾雅會保佑這片土地的,我們的房屋,我們的飲食,和我們的生命。聖火不熄,榮光不滅。”
遼遠的天際,一抹殘陽正斜倚在青灰色的薄紗之上,天的那頭沒有火燒雲,相反的,躍動的爐火就像是霓虹市中耀眼的氖燈一樣,幾乎完全取代了太陽的光輝。
唯一不同的就是,這裏的天空的确可以看到雲朵與藍天。然而隻要是光,就一定會有熄滅的那一天,包括那顆被人類歌頌了上萬年的太陽。
程東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地揶揄道:“如果信仰神明真的那麽管用的話,你們倒是不必被這所謂的屍潮折磨得死去活來了。”
法奧爾斯的神情一凜,似乎女神的光榮受辱,要遠比他自己被人愚弄更加憤怒:“是爐火!沒有爐火作爲獻祭,女神自然沒辦法保護我們!不,正是因爲爐火變弱了,所以女神才會在這片土地上降下神罰!”
“好,神罰……”
後者大大咧咧地倚在牆上,把手插在褲袋裏,一臉詭笑地盯着棚頂的那盞煤油燈,“沒有祭品就要降下神罰,女神的格局倒是和公司上層那群家夥如出一轍。”
“你……我……”
法奧爾斯的嘴唇被程東氣得發抖,可是出于他對自己身份的準确認識,最終還是憤憤地把拳頭松開,“我懶得和你說,沒有信仰的暴民。”
“我的确是個暴民來的……”
程東仍然在目不轉睛地盯着那盞煤油燈,可是嘴角上已經沒了笑容,兩眼的瞳孔也被一層難以名狀的灰霧所籠罩,“光這種東西,總是會熄滅的啊!它能亮多久呢?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一萬年?我記得老師曾經說過,宇宙啊,是一片漫無邊際的漆黑的空間,在這片黑暗當中放置着無數顆發光的、或者不發光的小石子,有些發光的會熄滅,會爆炸,然後再出現其它新的發光的小石子。我們就是這些石子上面的細菌吧……光啊,它總是會熄滅的吧!宇宙之中,黑暗才是永恒啊。”
“你……在說什麽呢?”
法奧爾斯深深地皺起了眉頭,“什麽石頭宇宙,什麽細菌,什麽光啊……野蠻的異教徒。”
“嗨,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程東苦笑了一聲,用雙手撐住身子換了個姿勢,“我就是在想,爲什麽人們總是希望有一種光不會熄滅呢?隻要是光的話,就一定會有耗盡能量的那一天吧,就像你們的高爐一樣,他或許隻是能源不足了。”
法奧爾斯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你是說,你懂得讓高爐重新燃燒起來的方法?”
“誰知道呢?”
程東大大咧咧地瞥了法奧爾斯一眼,“不過醜話我要說在前頭,我們雖然接受了上面給的任務,但是瞧瞧我的樣子你也應該明白。我是個刺頭來的,上頭的人正是因爲沒辦法管束我,所以才把我丢到這來。”
“你什麽意思,你難不成還有别的要求?”
“廢話!無利不起早這句老話你沒聽過啊!”
“那你要什麽,是……你說的錢嗎?”
法奧爾斯的眼中顯出了一抹極其複雜的意味,帶着點鄙夷,又帶着些難堪,“我們這裏的人……都沒見過錢,關于食物和其它生活必需品,從來都是由上頭的人派人定時送來的,我一開始以爲你們應當知道……但是你放心,隻要能讓高爐重新燃燒起來,我們會不計一切代價滿足你的一切願望的!”
“錢?我要錢幹什麽,我又不缺錢!”
程東玩味地勾起了嘴角,把臉湊近法奧爾斯,“我隻想讓你們幫我找一個人。”
“什麽人,你說!”
“一個短頭發,穿着碎花連衣裙的姑娘,她長得……應該和我們差不多。”
“外鄉人?”
“是!”
“可是除了你們以外,我們從來都沒見過外鄉人啊!”
沒等程東說話,下面卻傳來了一個女人嘹亮的喊聲:“法奧爾斯,叫你的朋友們出來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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