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大概是告訴我們一切小心爲上吧。”
懸梯上升的速度正在不斷的攀升，強烈的壓迫感在兩人的骨骼與肌肉之間恣意地馳騁，安雲努力張大了嘴，寄希望于通過這種方式緩解一些來自耳根的陣痛，“上面的世界究竟是什麽樣子的，這誰都說不準不是嗎？小心爲上終歸沒有害處。”
“你張着嘴幹什麽？”
因爲嘴巴長着的緣故，安雲說出的話變得像是個語言不清的腦中風患者，程東忍着笑，一手抵在懸梯的内層玻璃牆上，一手叉着腰，“大可不必用這種方式緩解氣氛，對于上面的那個世界，我一點也不緊張，甚至還有點小期待……真的！”
“你沒坐過飛機嗎？”
安雲輕輕地錘了程東一拳，蛾眉緊蹙，“張開嘴可以平衡耳腔的内外壓強，你的耳朵不疼？”
“飛機……我倒是做過。”
程東抓了抓腦袋，“但那都是上個世紀的事了，當時到處都在打仗，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個問題，誰還會在乎耳朵疼不疼。”
【轟隆！】
懸梯在一陣輕微的震顫之後終于停穩，艙門打開，一股灼熱的氣浪幾乎要将二人就地頂翻個跟頭。
好熱！
目之所及，盡是一片白茫茫的霧霭，在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審視自己身處何地的時候，【熱】這一個字，是他們對于【新世界】最直觀的感受。
“快快快！别看熱鬧了，動起來！芙蕾雅女神需要更多的供給，動起來！”
“艾格禮松閣下，熔爐鎮上的人又說能源供給不上來了，技術部剛剛檢測過那批剛剛送來的【手臂】，硬度完全不達标，沒辦法交給上頭。”
“好好好，我知道了，知道了！爐溫不夠，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說話人的嗓音沙啞而低沉，聽上去上了年紀，而且心情應該不算太好，“該死的械骸，它們把這搞得一團糟！上面的人總說會抽時間來這裏看看，可是倒頭來還得是我們自己出面解決問題！”
在氤氲的白霧之中，安雲悄悄地把手伸進了程東的掌心，她的手和程東一樣涼。
程東沒有說話，靜靜地等着眼前的白霧消散。這裏的溫度少說也有将近40度，燥熱而潮濕的空氣，讓他的心緒也不禁煩躁起來。
戰術潛入的基礎工作是什麽？
當然是情報！準确的情報，會成爲戰場上最有效的武器。
而那個四眼田雞竟然在送他們抵達新世界之前，隻爲他安排了一場不倫不類的火拼。爲的是什麽？僅僅是爲了告訴他盡量克制住自己遇事沖動的脾氣。這個白癡難道不知道戰場成敗瞬息萬變的道理，一瞬間的利弊權衡，很有可能會導緻滿盤皆輸。
沒有闖勁和沖勁，恐怕聯邦早就讓西丘的那群狗雜碎給活活吞掉了！
“吶！上頭的人不來，下頭的人倒是沒完沒了地過來催着幹活了！”
又是那個老氣橫秋的聲音，“怎麽了，這次是爲了公司，還是爲了尖塔？我親愛的【亞當】閣下？”
迷蒙的白霧終于散盡。
說話人的個子足有兩米多高，滿臉虬髯、秃頂，身材幹瘦，正敞着上身斜眼打量着懸梯大門，程東甚至能準确地查出這個老人長了多少根肋骨，他的樣子，活脫脫就像是一顆大樹成了精——而且還是一顆已經幹枯了的朽木。
那老人的眼神從些許的責難轉爲震驚，繼而放生大吼道：“入侵者！侍衛，有入侵者！”
眨眼之間便有十來個人高馬大的家夥，拿着兩股叉一樣的器械擁立在兩人的面前，叉頭不時地迸射出耀眼的火花，看起來似乎是上個世紀殺豬的時候所使用的電叉。
這些人長得和那個老人一樣，瘦高、枯槁，也像是枯萎了幾百年的大樹成了精。
想打架？我可從來都沒怕過打架！
程東靜靜地扭了扭脖子，“噼啪”聲不絕于耳，握拳。
“現在把你的尾巴夾好還來得及。”
記憶終端的高樂沉聲道，“我掃描過這裏所有人的義體情報，他們全都是普通人。”
“所以……你叫我夾好尾巴？”
程東笑道，“殺了兩個普通人，不會引起公司注意的。”
“他們雖然都是普通人，但我沒辦法對他們的危險等級進行評估，你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嗎？”
即便在西城區的時候，高樂的聲音都沒有這麽緊張過，“檢測不到危險等級隻有兩種結果，第一是他們的确連霓虹市的普通群衆都傷害不了，第二……就是他們的危險指數已經突破了改造人風險評估的标準。你賭得起嗎？”
程東不說話了。
在幾分鍾以前，亞當還把霓虹市親切地稱呼爲【新手村】。他的确不想成爲那個剛剛走出新手村，就死在村門口的菜鳥。
安雲握着程東的那隻手又悄悄地緊了緊，他說話的聲音很小，盡量保證隻有兩個人可以聽到：“李申……哦，亞當告訴過我們，不要沖動，小心爲上！”
不要沖動……好吧，不沖動。
“說！你們兩個從哪來的，是什麽人，爲什麽來到我們榮耀邦！”
那幾個樹人的聲音同樣幹澀而沙啞，像是玻璃摩擦着玻璃。
程東抓了抓腦袋：“如你們所見，我們兩個是從下……”
那個名叫艾格禮松的老人臉色一凜，安雲趕快接過話頭：“我們是從夏維利港來這裏找工作的，我們有亞當作爲介紹人，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問他！”
“夏維利港……”
老人面色稍緩，可是不拘小節的眉頭卻緩緩地蹙了起來，“夏維利港？”
“對！毗鄰火蜥蜴海灣的夏維利港！雖然我們的鎮子很小，但是你應該知道那裏的吧？”
安雲的眼睛在泛着光，“我們是尖塔的雇員，聽亞當先生說，你們這裏正缺人手，所以我們就……”
“夏維利港？嘶……夏維利港？聽着似乎有點耳熟！”
老人擡手示意那幾個【樹人】把電叉放下，随後走到兩人的面前，仔細地端詳了起來，“說起來我們這倒是真的缺人，亞當那家夥怎麽不親自過來！”
“他啊……他……”
安雲的眼睛轉得飛快，“上面的人有重要的事交代他，你知道的，上面的人一向都很麻煩，倒懸城！”
聽到倒懸城三個字，老人的眉宇才總算舒展開。
倒懸城，絕對是普通人無法理解的存在。
“這麽說，你真的是上面的人派過來的？”
“當然了！”
安雲點頭如搗蒜，“我們過來幫忙！”
“他媽的！等了這麽久，竟然才想到派人過來！”
老人憤憤不平道，“械骸的進攻越來越頻繁，你們派過來的尋犬和警衛隊完全不是這群械骸的對手！真該死，高爐已經很久沒人打理了，如果爐火熄滅的話，那一切都白玩！你們催着要的人偶、手臂和玻璃球，砰！全都白玩！”
爐火？
亞當曾經說過，榮耀邦這一整座城市，都是聯邦的工業核心所在，那麽想必老人口中的【人偶】【手臂】和【玻璃球】便都有所指。
他所說的，莫非是仿生人軀體、義肢和義眼嗎？
安雲靜靜地環伺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古樸的青石牆體，門窗都是鐵紅色的不知名金屬打造，沒有纖塵不染的制造間，沒有整齊規範的傳送履帶，這裏就連作爲質檢部而言最重要的測量器械都沒有安置。
這麽簡陋的環境，當真就是聯邦義體的起源之地嗎？
“嘿，你看什麽呢！”
老人的一聲斷喝叫醒了沉思中的安雲，“既然是上面派你們來的，爲什麽連隔熱服都沒發給你們！”
“隔熱服？”
這兩個新來的面面相觑，半晌無言。
“隔熱服！”
老人指了指癱在地上的一大堆臃腫而且厚重的服裝，“來我們榮耀邦工作，你們怎麽可能連隔熱服都沒有！”
“那東西究竟是隔熱的，還是造熱的啊……”
程東看着那攤像是宇航服一樣笨重的衣服感慨道，“這裏足足有四十度了吧，你确定要我們穿上那東西？”
“在這裏當然不用穿……我們躲在質檢部這裏也的确是爲了涼快涼快……”
老人撇了撇嘴，看着程東的眼神就活像是在看待一個弱智，“可是今天外面的溫度足有一百二十一度，不穿着隔熱服，難道你要把自己做成一道烤雞嗎？”
“一百二十一度？”
程東瞪大了眼睛重複道，“室外溫度……是一百二十一度？”
“昨天下過雨，所以溫度稍稍降下來了一點。但是你要知道，我們這裏，很難在地面上存下足夠的雨水，畢竟這裏實在太熱了。”
老人挑了下眉毛，語氣重新變得不耐煩了起來，“我們這裏的基本情況，上面的人竟然都沒和你們介紹過嗎？榮耀邦，東壑的爐火！穿着隔熱服出門是我們這裏的常識！你們竟然連最起碼的生活常識都一無所知……真的是上頭的人派來幫忙的？”
“我們……哪個……”
安雲和程東的面色具是一變，他們支支吾吾了半天，正想着如何替自己開脫呢，老人卻是一副看破一切的模樣，搶先開口道：“你們是在上頭犯了什麽錯誤吧！”
“我們……啊……哪個……”
兩人立刻順着老人的話頭，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哼！他媽的，我就知道！”
看到二人的反應，老人又是憤憤不平地對着空氣揮了揮拳頭，“上面的人從來都沒有在乎過我們的爐火，媽的，看着你們細皮嫩肉的模樣就知道，你倆根本就不是什麽幹活的人！上頭不要的人才丢來我這處理，這究竟是在給我們找幫手還是在找麻煩啊！媽的，真該死！”
兩個人畏畏縮縮地相視而笑，低着腦袋，一副認打認罰的模樣，都不說話。
“算了，算了！派人來總比沒人好！”
老人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一陣，終于擺出一副寬宏大量的模樣擺了擺手，“法奧爾斯，尤格尼塔！你們兩個帶着這倆菜鳥去後勤部領兩套隔熱服，順帶好好跟他們講一講咱們榮耀邦的城市結構，重點說一說械傀和爐火的事，聽明白了沒有！”
那群【樹人】當中走出來了一個秃頭和一個卷發，程東絕望地發現，他恐怕隻能通過發型來判斷出這些人的區别了，事實上，除了發型不一樣，這些家夥的長相根本就沒有區别。
“走吧二位，我們邊走邊聊！”
收起電叉，那個秃頭的男人先行招呼道，“我叫法奧爾斯，那個卷頭發的美女叫尤格尼塔，接下來的日子，還請你們多多關照啦！”
“還得請您二位多多關照才是！”
安雲陪着笑臉迎合道，說話間轉頭悄悄地瞥了那個卷頭發的【樹人】一眼，如果不是這個男孩提起，她還當是那一大群【樹人】之中根本就沒有女人呢。
似乎是察覺到了安雲的注視，尤格尼塔冷哼一聲，一甩頭就這麽扔下衆人，獨自離開了。法奧爾斯無奈地聳了聳肩，再次招呼二人跟上，便也緊随其後，朝着所謂的後勤部走去。
“喂，我說……”
程東輕輕地扯了扯安雲的袖子，小聲道，“夏維利港是哪啊？”
“夏維利港？就是下不爲例咯！”安雲輕笑着吐了吐舌頭。
“下不爲例？下不爲例是什麽意思！”
“下不爲例的意思就是告訴你，下一次千萬不要信口開河！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别總想着以暴制暴，能用腦子的時候，盡量别動手，明白嗎？你要學的東西還多着呢！”
“所以……夏維利港是你編的？”
“廢話！讓他們知道我們是從那裏來的，你覺得這群家夥會放過我們嗎？”
“我靠！那老東西竟然相信了！”
“這個年齡的人，多少都會有點虛榮心的。即便是爲了滿足自己博學多聞的形象，那個老頭也會承認，有夏維利港這麽個地方。”
安雲得意地晃悠了一下腦袋，“更何況我還搬出了亞當和倒懸城呢？那老頭看起來不像是太聰明的樣子，這一關，應該算是過了吧！”
“不聰明……”
程東鬼鬼祟祟地轉回頭，瞥了眼那株自命不凡的大樹，随即深以爲然地正色道，“他的确不是太聰明的樣子，至少他要比我蠢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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